昏暗迷离的灯光,嘈杂又奇特富有节奏感的摇滚乐,以及随着节拍舞动的人们。
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台上正弹着贝斯的人身上,在偏红调的聚光灯之下那人左耳上的钻石耳钉格外惹眼。
就如他的人一样。
青年一身印着骷髅头的灰色卫衣和黑色锁链工装裤,姿态随意地站在台上。他手中的拨片划过贝斯琴弦,不断挑动冲击着人们的听觉神经。
基本上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喊的、拍照的、录像的、随便乱晃解压的、跟着唱的…
这样“群魔乱舞”的氛围下,自然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清瘦身影在努力且艰难地挪动。
“女士,让一让…嘶!抱歉抱歉抱歉借过一下…”这人说着,忽地不知道被谁挤了一下,差点不小心踩到那位女士的高跟鞋。
“欸你挤什么挤?挡住镜头了!”
“抱歉,我真的需要过一下,实在抱歉…”
他不大的声音被完全吞没在音乐以及种种声响之中。
历经千辛万苦百般阻挠的沈长青可算是从众人堆儿里挤出来了,他一手撑着后台的门框松了口气,身上各种乱七八糟的陌生味道让他忍不住微微皱眉。
刚好从后台出来穿着黑马甲的工作人员看见他,挑了挑眉梢,说:“呦,小孩儿,今天又要提前走啊?”
虽然已经高二了不是很愿意被别人戏侃是小孩子,但沈长青也没有去纠正。
没这个必要。
他垂着眼睛,好像有些拘谨:“啊对,我早些回去还要写作业。”
这样瞧着似乎更像象牙塔里的小孩儿了。
工作人员点点头,让开了道儿,调侃一句:“好乖啊,真不知道你怎么跟他玩到一起的。”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沈长青抿唇干笑了几声,似是而非地应付着:“啊哈哈,嗯,我先走了。”
他说着便低着头没再看那工作人员小哥,溜进后台室,一眼便瞧见他那书包被放在椅子上。
沈长青快步走过去,心中默默扎着小人。
这狗东西,特么闲出大病了是吧,没收他书包干什么??
他还能半道儿上跑了不成?
好吧。
他确实得跑。
不然作业写不完明天要挨老班的批了。
沈长青背上书包走出后台室,往酒吧门口挪动。他尽可能的想离人群远点,就差现学穿墙术遁走了。但刚好天花板旋转的灯光扫过他,或许他不知道一身校服还带个书包的小朋友在这种地方有多扎眼。
这时贝斯的最后一个音随着音响里的摇滚乐而落下,台上那人的目光扫过台子下面,高度差让他一眼就看到了某个又要偷偷溜走的小屁孩。
他弯了弯嘴角,慢悠悠地从支架上取过话筒。
“喂,喂——”
熟悉的,有点儿沙哑带着笑意的声音经过麦克风的处理放大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沈长青脚步一顿,不知怎的,可能是儿时跟狗天天干仗练就的强大直觉,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边背着书包的小朋友,你要狠心抛弃我了吗?”
行,预感是真的。
虽然不知道狗东西此时的表情,但沈长青能想象得到,一定是故作悲伤中带着一丝玩味的恶劣。
就他一个带书包过来的,不用问也知道狗东西在说谁,还搁这假装不认识他。
沈长青侧头直接与那人来了个台上台下深情相望,尤其是那该死的旋转灯又好巧不巧的在他的位置停留了几秒,顿时一堆目光顺着何最“唰唰”朝他这边看过来,伴随着几声调侃的笑声,还有喊他“小弟弟”的。
真的,他觉得他今晚可以换个星球生活了。
不过走之前肯定先把狗东西杀了垫背。
虽然很想隔着人群送他一个国际友好手势,但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沈长青还是选择——
一步跨出,两步三步接近,四步五步直接跟狗say good bye(*^_^*)。
出了酒吧的门迎面就是一月份卷着凌冽寒意的冷风,空气夹杂着城市污染的味道。他站在门外还能隐约听见里面那骚包惋惜地说什么他的粉丝弟弟被吓跑了什么的。
呸!
这小子就故意让他尴尬,他下次再被忽悠来,他就是g…
不,这小子就是狗。
反正狗这么多年了再狗点儿又何妨。
虽然沈长青在心里已经把某人一刀刀凌迟了百八十遍,但面上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他在十字路口低头看了看手表,呼出一口带着暖意的白气。
绿灯亮了,他掀起眼皮抬脚走入人流,瞬息便融入其中。
不知道是算live house还是算酒吧的摇滚吧离他家很近,过个马路就到了。
他自己住在一个离市中心不近的比较老旧的小区,对门儿就是刚那骚包,叫何最。
他们两个算是十几年的邻居,小时候他跟何狗过不去那是家常便饭。见面说不了三句就喷火,谁看谁都嫌烦。
不过这几年他们的关系倒是比以前缓和了几分。今天主要是那地方开何最那小子的专场,所以他才同意过来看看。
其实以何最以及他那个乐队在这个城市的知名度,何最早就可以搬离这里去环境更好隐私性更好的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搬走。
他也旁侧敲击地问过,人说是住出感情了,认床,换地儿睡不着。
切,矫情。
上了楼,钥匙转开有些生锈的门锁,沈长青走进屋子反锁上门。他开开灯,端起桌上的杯子就喝了一口,也没管这里面的水是今天烧的还是昨天,也可能是前天。
家里一个人没有,父母前两年就离了,都搬去各自的新家了。大概是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吧,初三那会儿。
离了之后妈一开始对他很不错,火速跟所谓真爱再婚了之后把他接过去住了一段时间。
那大别墅里还有两个比他小许多的孩子,如果说后爹对他的态度模棱两可还算过得去,那么两个孩子就很明显了。
他早产儿,当时个子不高,在只有他们三个的时候他们会一口一个“没爹的沈侏儒”来嘲讽他,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寄人篱下这个词也钉在了他身上。
小孩儿的恶意是挺直白,但这俩熊小子在大人面前也挺会演,愣是没让别人察觉出什么。
不过对沈长青来说,这算是让他变相地看清了后爸对他的不喜,毕竟这些词是谁教给他们的显而易见。
他也忘了当时的自己怎么想的,或许是不想煞了妈妈与后爸的风景,或许只是单纯的倔,单纯的别扭,觉得告状就是败者似的。也可能是什么别的原因。反正他什么都没说,妈也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想想说了估计也没什么用,反而徒增妈妈的烦恼。
他没那富贵命,住不惯大别墅,便主动请求自己一个人回这边住。
可能十六年的人生里他干得最叛逆的事儿就是提出来独居吧。
这可比什么上课睡觉开小差吃零食之类的叛逆多了。
妈一开始还经常回来看他,吃顿饭什么的。后来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就剩下每月的生活费,过年过节都聚不上一次。
至于那个爹,印象很淡吧,连脸都快记不清了。
最多回忆的就是他好像每天都在工作,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工作,晚上很少回家。家对他来说就跟个小破旅店似的。
然后就像狗血傻叉小说的狗血傻叉套路一般,某天他写作业的时候就看见妈在跟门外一个挺着大肚子的漂亮阿姨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个阿姨的表情他记不清了,反正比他妈要淡定多了。
生活有时候远比小说电视剧要狗血得多。
这句话沈长青是深有体会。
虽然他不知道那三儿大着肚子找上门明明是把把柄送到跟前儿,为什么不好好利用一下。反正他的家几天就分崩离析了,就像以前的幸福全是错觉一样。
挺搞笑的。
他现在的生活费是爸妈各给一半,还算宽绰。
可能两位又不想见着他这个提醒他们的污点,又觉得给了足够的钱就可以弥补他们的良心吧。
他喝了几口放了不知道几天的凉水想润润嗓子,嗓子润没润到不知道,倒是一阵寒气从喉咙直钻到胃里,透心凉的同时胃紧跟着抽搐着钝痛了几下。
于是他赶紧伸手够着旁边的小药瓶倒出来几粒胃药就着水吞下去。管用不管用是其次,他主要是图个心理安慰。
放下杯子,沈长青拿着卷子把客厅的大灯关了只留了个书桌上的小夜灯,摊开卷子埋头开始写。
不难,但多啊。
写完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手很酸,中指上的茧子也磨得生疼。
这老房子基本没隔音,他隐约听见了隔着墙的关门的那点儿动静,便知道估计是何最回来了。
心莫名落了地,不然他都得以为那小子噶在外面了。
那张脸那身材,死外边就可惜了。
他关了灯,没换下校服便往床上一倒。在漆黑中裹着被子缩成一团,闭上眼睛,一头栽进了梦中。
没做梦。
刚尝到点儿深度睡眠的甜头儿,早六点半人就在五点四十的闹钟的催促下一脸怨气地睁开眼睛,温暖的被窝在此时此刻比给他一百万还要诱人。
他一巴掌拍灭闹钟,给自己做足了心理疏导才慢吞吞地爬起来,顶着一头乱毛挂着俩黑眼圈迅速洗了把脸刷了牙,套上外套换完鞋子收拾好书包,哦对,再灌上一保温杯的热水,背上包后便出了家门。
这个过程不超过七分钟,是沈长青精密计算过后的结果。
不得不说大冬天的用凉水洗脸真是刺激,瞬间清醒。
他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现在这深冬天亮得晚,此时天色还是黑黢黢的。
雾霾很大,这两天更严重,隔着两米都差点人畜不分。
路边的路灯过了散发光明的时间段,冷风吹得人脸皮发紧。
沈长青一路晃悠进十一中的校门,这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来了,他钻进食堂拿了个铁盘子便排着队等着打饭,嘴巴还一张一张默背着庄子的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咳咳,不是,不知其几千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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