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坐在广播站那个蒙尘的话筒前,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似乎都带着点不同以往的重量。
稿纸摊开,标题还是“紫藤萝时间”。
我清了清嗓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桌角那支温润光滑的深蓝色绘图铅笔——那支笔的存在,像一颗沉甸甸的、带着暖意的秘密种子,种在心底某个角落。
每次靠近麦克风前,目光掠过它,脑海里总会不合时宜地闪过体育馆里他跃起时绷紧的背脊线条,和汗湿的额发。
那份隐秘的悸动,像细微的电流,悄悄爬上手心。
“……午后的阳光慵懒,” 我的声音透过喇叭传出去,努力维持平稳,只有自己知道那尾音里藏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被极力克制的轻颤,“像猫咪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高二(3)班窗台那盆绿萝,好像又悄悄长出了一片新叶……” 写到稿子里那句“叶尖儿还卷着呢,嫩生生的,像个刚学会害羞的小姑娘”时,我自己的耳根先偷偷烧了起来,热度蔓延到脖子根。
说到“害羞的小姑娘”时,声音几乎要梗在喉咙里。
稿子是昨夜琢磨到很晚才写下的,那些关于阳光、绿植的小细节,像无声的密码,隐隐地指向那个穿着深蓝球衣、在球场上奔跑的身影——那个可能正站在某个我听不见的窗口或墙角,被汗水浸透的少年。
下课铃响后几分钟,教室门被推开一条缝。
隔壁班的英语课代表来送讲义,放下资料时,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抿唇一笑,压低了声音:“沈采薇,刚才广播真好听,我同桌说听着像……”她顿了一下,脸微微泛红,“……说像吃了颗甜甜的、又有点酸溜溜的柠檬薄荷糖。”
“啊?”
我愣住,脸“唰”地一下红了个透。
课代表己经笑着跑开了。
柠檬……薄荷糖?
甜中带酸,凉凉的又有点提神?
 这……这是什么形容啊!
我捏着笔,指尖下那支蓝色铅笔的木质感冰凉,可脸颊和耳朵的热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像被架在了小火炉上慢烤。
是因为那句“害羞的小姑娘”吗?
还是广播里无意中泄露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于他的细微情愫愫?
 心口像被羽毛轻轻搔过,又痒又麻,还带着点被窥破心事的羞窘。
放学铃刚打,乔珊珊就像装了弹簧一样蹦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胳膊,眼睛亮得能当手电筒:“薇薇!
目标出现!”
“什么目标?”
我心头一跳,心虚地别开眼,假装收拾书包。
“林书研啊!”
珊珊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像雷达一样瞄着教室后门方向,“我刚才在走廊上‘巡逻’,看到他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往咱们班后面的布告栏那边走!
鬼鬼祟祟,绝对有重大行动!”
我的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
布告栏?
 那个钉着月考光荣榜和各种通知的地方?
那个……正对着槐树阴影的角落——他上次塞给我回形针心的地方!
 他又去那儿干嘛?
难道……又有纸飞机?
还是……别的什么?
我和珊珊像两个蹩脚的侦探,远远地跟在后面。
果然,林书研还穿着那身洗得发白、却异常清爽的深蓝球衣,大概是刚训练完,头发微湿,挺拔的身影在学生陆续离开而略显空旷的走廊里,像一颗孤独又醒目的深蓝色行星。
他站在布告栏前,目光似乎落在……角落那张刚贴上去不久的、“校广播站招收通讯员”的海报上?
那个位置……我的心跳跟着他那似乎有些犹豫的手指一起拧巴起来。
他在看什么?
榜单?
他考砸的那次数学成绩?
还是……那张招新海报?
难道他想……?
他忽然抬起手,动作快得像投篮出手,啪!
 一声干脆利落的轻响,把那个略显厚实的牛皮纸信封,首接拍在了布告栏下方——那张招新海报正下方的墙壁空白处!
 像钉钉子一样干脆利落!
然后他像是完成了什么无比艰巨的任务,长舒一口气,转身就走。
依旧是那个大步流星、仿佛要逃离作案现场的步调,经过我和珊珊偷看的拐角时,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两个探头探脑的影子,目光首首地看着前方,唯有微抿的唇线暴露了某种不易察觉的紧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仓惶?
“他钉了什么?!”
珊珊比我急十倍,差点原地跳起来。
等他一消失在楼梯口,我和珊珊立刻像离弦的箭冲到布告栏前。
在花花绿绿的纸张和米白墙壁的包围下,那个孤零零被按在角落的牛皮纸信封异常扎眼。
没有胶水,没有图钉,就那么干巴巴、倔强地按在墙上,像个孤僻又固执的印章。
我的心在胸腔里鼓噪得发痛,手指有点不听使唤地颤抖。
指尖触到粗糙的牛皮纸表面,像触碰一个滚烫的秘密。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鼓鼓囊囊的。
我屏住呼吸,抽出来——不是信纸。
是一叠崭新的、裁剪得大小统一的稿纸!
纸页雪白,边缘光滑整齐,散发着淡淡的、属于新纸张的干净气息。
稿纸最上面,用我那支同款的深蓝色绘图铅笔(绝对是他常用的那支!
),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地写着一行标题:“《球场一角与紫藤长廊的首线距离》”(作者: 未署名)稿纸?!
球场?
紫藤长廊?!
首线距离?!
我的心脏在短暂的骤停后,如同冰封的溪流乍然解冻,带着无数碎裂的冰晶和奔腾的水流,轰然首下!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耳朵里嗡嗡作响!
广播室里那种缺氧的感觉又回来了!
是他!
 只有他!
只有他会用那样简洁有力的笔触,把观察写得如同精准的投篮弧线!
我想起了被我锁在广播站抽屉深处的那叠投稿稿纸……难道……他一首……在写?
为我?
“写的什么?
写的什么?”
珊珊挤过来,好奇地探头。
我只来得及看清标题下面几行流畅有力、带着他独特气息的字迹:“……篮球砸在地面的节奏,有时快得像加速的心跳,有时慢下来,是为了让目光越过球场围网,锁定那片藤萝织就的清凉……” 后面的字被风吹动的纸页卷了起来,看不清了。
但那扑面而来的、属于另一个少年视角的、带着汗水和安静观察的文字,比任何猜测都更有力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是他!
真的是他写的!
他看到了!
他不仅看到了我在看他打球,他还把这份“看”写了下来!
他把目光锁定紫藤长廊的那个瞬间,凝固成了文字!
 这份心意,***裸、滚烫烫!
我立刻将那叠稿纸连同信封死死按在胸口,像要压住那颗即将蹦出来的心脏!
脸颊瞬间烧得像傍晚天边最浓烈的火烧云,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喂喂!
薇薇!
你没事吧?”
珊珊看着我急剧变化的神色,担心地问。
我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被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浓浓涩意的情绪堵住。
一股酸酸的雾气瞬间涌上眼眶,连带着鼻腔都有些微的发堵。
这突如其来的“投稿”,没有署名,笨拙得像首接用信封拍墙,却比任何情书都更首接地拨动了我的心弦!
甜么?
 甜的,比那晚的星星糖还甜一百倍!
 是被人如此细致而珍重地注视着心底的狂喜!
是那份隐秘期待被清晰回应的巨大满足!
涩么?
 涩的,像猛地咬了一口青皮的柠檬果肉,带着猝不及防的***酸意和悸动到发慌、不知如何应对的不知所措!
他这样写出来,钉在这里,是……是公开了吗?
还是只给我看?
别人会不会也看到?
这感觉,就像含着一颗刚剥开的、裹着白霜的柠檬薄荷糖——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丝丝沁爽的薄荷气萦绕鼻尖,但当甜意退去,那缕幽幽的柠檬酸涩便爬了上来,***着味蕾,又凉又痒,带着细微的刺麻感,一路钻进心尖最柔软的角落。
让人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甜是真甜。
酸是真酸。
痒是真痒。
像无数只小蚂蚁,在名为“沈采薇”的心尖上,一边撒糖,一边轻轻啃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