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警笛,没有闪烁的顶灯。陈深驾驶的是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引擎经过特殊调校,声音低沉得几乎融入夜色。车辆汇入城西的车流,平凡得如同水滴入海。
王平靠在副驾驶座上,银色耳夹紧贴着皮肤,传来冰凉的触感。他闭上眼,并非休息,而是在消化陈深通过意识通讯器传输过来的“数据包”。那不是文字或图像,而是一种更直接的“信息灌注”——关于“蝥虫”聚合体的常见结构模式、能量辐射特征、可能的防御机制,以及几条基础的信息场战术动作,如同将一本作战手册直接烙印在脑海里。
“我们称之为‘清扫’行动。”陈深的声音直接在王平意识中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你的任务是辅助。利用你的‘高权限’特性,在我进行正面压制时,寻找并锁定它的核心逻辑闭环。就像找到一团乱麻的线头。”
“怎么找?”王平在意识中询问。
“用你的‘感觉’。”陈深的回答依旧简洁,“权限越高,对信息场底层结构的‘直觉’就越强。信任你的第一反应。”
创梦园区就在眼前。深夜的园区本该寂静,但王平透过车窗,却能“感知”到一股不祥的“喧嚣”。并非声音,而是信息层面的——以数据中心大楼为中心,周围的正常信息流像被无形的漩涡搅动,变得粘稠而混乱,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数细碎的、充满恶意的“嘶鸣”。
陈深将车停在一条隐蔽的辅路旁。他没有下车,而是从金属箱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六边形装置,按下中心。一道无形的波纹以装置为中心扩散开来。
“局部信息静默场,能暂时屏蔽我们周围的低级探测。”陈深解释道,“我们只有十五分钟。时间一到,要么成功,要么触发数据中心的物理防火墙,我们会被困在里面。”
两人如同阴影般潜入园区,避开巡逻的保安,来到了数据中心侧面的一个应急入口。陈深用仪器在门禁上扫过,绿灯无声亮起,厚重的金属门滑开一道缝隙。
门内,是信息的炼狱。
在王平的感知中,眼前的景象远比现实更为骇人。庞大的数据洪流本该如同有序的光带,此刻却被一团不断蠕动、增殖的黑暗所阻塞、吞噬。那团黑暗就是“蝥虫”聚合体,它像是由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黑色虫豸构成,不断发出贪婪的“啃噬”信息波,将流经它的用户行为数据撕裂、吞没,转化为更浓稠的黑暗。
它的核心,是一个不断变幻形态、散发着令人心悸波动的复杂结构——那就是它的逻辑闭环,是它存在和行动的指令核心。
“我开始压制。你,寻找线头!”陈深低喝一声,意识瞬间高度集中。他双手虚按,一股强大、有序、带着肃杀之意的信息流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那团黑暗聚合体!
聚合体剧烈地翻滚、收缩,表面的“虫豸”大片大片地湮灭。但它核心的那个逻辑闭环急速闪烁,更多的黑暗从虚无中滋生,顽强地抵抗着陈深的压制。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就是现在!
王平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感知”如同触须般,小心翼翼地绕过正面战场,探向那疯狂闪烁的核心。
混乱!冰冷!扭曲!
各种负面信息冲击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同化、吞噬。他构筑的“信息滤网”在身周明灭不定,艰难地抵挡着侵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略那些干扰,专注于陈深所说的“直觉”。
他不再试图去“分析”那核心的结构,而是放松下来,去“感受”它整体的流动。在他的意识视野里,那核心不再是一团复杂的代码,而更像一个……不断打结又自行解开的黑色漩涡。
无数信息线头在其中穿梭、缠绕。大部分都是陷阱和伪装。但有一条线,始终贯穿其中,维持着最基本的稳定,并且散发出最原始、最纯粹的“吞噬”指令。
“找到你了!”王平在意识中对陈深喊道,“东南偏角,那条最稳定的暗红色信息流!那是它的主指令通道!”
“锁定它!”陈深的回应带着一丝赞许,“用你的权限,尝试‘定义’它——让它‘中断’!”
王平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将自己的意志化为一道无形的箭矢,瞄准了那条暗红色的信息流。他不再去想如何用技术中断它,而是直接将最纯粹的“意图”灌注进去:
“断!”
没有声音,没有光爆。
但在信息场的层面,仿佛有一根承重梁被瞬间抽走。那条暗红色的信息流猛地一颤,如同被掐住七寸的毒蛇,挣扎了几下,随即寸寸断裂、消散!
聚合体核心的逻辑闭环,因为主指令通道的突然中断,瞬间陷入了致命的混乱。整个黑暗聚合体的结构变得极不稳定,增殖停止,防御瓦解。
“干得漂亮!”陈深低吼一声,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那股肃杀的信息流猛然增强,如同海啸般席卷而过,将失去核心支撑的黑暗聚合体彻底冲散、净化。
数据中心内部,那令人窒息的信息压迫感骤然消失。庞大的数据洪流恢复了有序的奔涌,仿佛刚才的炼狱从未存在。
王平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强烈的精神透支感让他眼前发黑。耳夹里传来陈深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任务完成。清理痕迹,我们撤。”
坐回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王平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参与并成功完成了一次真实的信息场作战,保护了成千上万人的数据安全。
陈深看了他一眼,递过来一瓶功能饮料:“第一次实战,表现超出预期。你的‘权限’和直觉,是天生的战士胚子。”
王平接过饮料,手还有些微微颤抖,但内心深处,一种全新的、混杂着疲惫与成就感的情绪正在悄然滋生。
他望向窗外这座沉睡的城市,知道在信息的表层之下,战争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拿到了入场券。下一次,他将不再是辅助,而是主力。
回归日常的表象,比潜入战场更需要演技。接下来的几天,王平强迫自己重新戴上“普通大学生”的面具。他坐在教室里,笔尖划过纸面,记录着波动方程,意识却不由自主地分析着空气中信息流的稳定度;他在食堂吃饭,耳朵听着室友讨论游戏副本,脑海里却在模拟如何更高效地构筑“信息滤网”。
陈深没有再出现,那枚银色耳夹也沉寂着,仿佛一切只是一场逼真的梦。但王平知道不是。他意识深处那片被点燃的“光”愈发清晰,对周围信息环境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他能隐约“听”到校园灵网基站在不同负载下的“呼吸”节奏,能察觉到某个同学手机里恶意软件散发出的微弱“污渍”。
这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诅咒。他站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对原本熟悉的一切产生了疏离。
这天下午,一堂关于“量子加密通信前沿”的选修课上,老教授在讲台上展示一种基于贝尔不等式验证的新型密钥分发协议。为了便于理解,他连接了学校的灵网演示终端,模拟两个纠缠粒子的状态分发和测量过程。
“……因此,任何第三方窃听行为,都会破坏这种量子关联,从而被通信双方察觉……”教授侃侃而谈。
突然,讲台上的全息投影猛地闪烁,模拟两个纠缠粒子的光点行为变得诡异——它们不再呈现完美的反相关,而是出现了不应存在的、短暂的同向自旋!
“咦?系统出错了?”教授扶了扶眼镜,困惑地操作着控制面板。
台下学生一阵轻微的骚动,大多以为是普通的技术故障。
但王平瞬间绷直了脊背!
在他的感知中,一股熟悉的、带着冰冷粘稠感的异常信息流,正像墨汁滴入清水般,污染着演示终端的数据流。这不是简单的程序错误,这是人为的、恶意的干扰!手法比之前在数据中心遇到的“蝥虫”更隐蔽,目的似乎不是为了吞噬,而是为了篡改——篡改量子关联的演示结果,歪曲最基本的物理原理!
“虚空教团”的手,已经伸到大学课堂了?他们想干什么?制造混乱?测试新的干扰手段?还是……针对某些特定的人?
王平的心脏狂跳起来。陈深不在,耳夹沉寂。他现在是唯一知情的人,也是唯一有能力做点什么的人。
不能暴露!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警告。但另一个声音,那个在信息场中初试锋芒的声音,在催促他行动。
他低下头,假装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意识却已高度集中。他不能像陈深那样进行强力的正面压制,那会立刻暴露他自己。他需要更精细、更巧妙的手法。
他回想起陈深的话:“信任你的直觉……你的意志,就是你的武器。”
他的目标是那道恶意信息流。他不再试图去“对抗”或“清除”它,那会引起对方的警觉。他尝试着去……“欺骗”它。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自己的一缕意识,模拟出与那道恶意信息流几乎一模一样、但更加“顺从”和“稳定”的虚假反馈信号,悄无声息地覆盖上去。同时,他用自己的“权限”,在演示程序底层,极其轻微地“修正”了被篡改的数据点,让全息投影上的光点行为恢复正常。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操作,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捞出一根绣花针。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力的消耗远超上次构筑滤网。
讲台上,教授终于松了口气:“好了好了,故障排除了。大家看,关联恢复了正常。所以这个协议的安全性是基于……”
全息投影上,两个光点再次呈现出完美的量子纠缠舞蹈。
成功了!
王平几乎虚脱般靠在椅背上,内心却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他独自一人,在不暴露的前提下,化解了一次潜在的危机。
然而,就在他精神松懈的刹那,一道极其隐晦、冰冷如毒蛇吐信般的“感知”,猛地扫过整个教室!它不像陈深的感知那样有序而强大,而是充满了混乱的窥探欲和一丝……被愚弄后的恼怒。
它发现了异常!它在寻找干扰者!
王平瞬间收敛所有意识活动,将自己伪装得和周围懵懂的学生一模一样,甚至让自己的脑波频率都模拟出因听课枯燥而产生的轻微困倦波动。
那道冰冷的感知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似乎没有发现破绽,悻悻地退去了。
危机暂时解除。
但王平知道,他已经被注意到了。不是被秩序司,而是被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虚空教团”知道他所在区域存在一个能干扰他们行动的“未知因素”。
下课***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王平收拾着书本,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看着窗外阳光明媚的校园,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平静的校园生活,彻底结束了。他不再只是一个被卷入者,他已经被阴影中的敌人,标记为了需要寻找和清除的目标。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而他能依靠的,暂时只有自己,和这份越来越难以隐藏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