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客房内，灯火通明。
南绾被厚厚的锦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湿发黏在额角，整个人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我坐在床沿，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热气腾腾的姜汤，正小心翼翼地用汤匙舀了，吹温了，递到她唇边。
“喝点，驱寒。”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未察觉的耐心。
南绾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喝着辛辣的汤水，每喝一口，被冻得僵硬的四肢似乎就回暖一分。
房间另一侧的软榻上，李翩翩也裹着毯子，由丫鬟伺候着喝姜汤，她只是呛了些水，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孟云祈站在榻边，眉头紧锁，沉声问道：“翩翩，你方才怎么会突然落水？可看清了是怎么回事？”
李翩翩回想起落水那一刻，脸上仍有余悸，她摇了摇头，带着哭腔说道：
“我也不知道……就感觉背后被人用力推了一下！根本没看清是谁……”
孟云祈脸色一沉：“有人推你？这……”
目光下意识地在屋内扫过。
今日灯会人多眼杂，是谁会对翩翩下此毒手？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床榻那边传来：
“我看见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南绾身上。
南绾看向我，声音虽轻却清晰：“宋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去卖绣品时，撞了我的那个男人吗？”
我瞳孔微缩，立刻想起了那个行色匆匆，帽檐压得很低的灰衣男人。
当时南绾似乎就有些异样，但我并未深究。
“是他？”
南绾肯定地点了点头，因为虚弱，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但眼神却十分确定：“我看见……就是他。他混在人群里，趁乱推了李小姐一把。”
孟云祈闻言，脸色变得铁青，他快步走到南绾床前，语气急切而：“表妹，你看清楚了？当真是那人？你可还记得他有何特征？”
南绾努力回忆着，轻声道：“他……个子不算很高，穿着灰布衣裳，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全脸……但下巴上，好像有一道疤，不太明显……”
她话音刚落，李翩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
“是他！肯定是钱家的那个混账！他们家先前是来我家提过亲，被我爹看出品性不端，直接赶了出去……他定是怀恨在心！”
孟云祈怒极反笑：“好个下作的东西！竟想出这等毒计！推你落水，再假装偶遇施救，如此一来，众目睽睽之下有了肌肤之亲，为了你的名节，李家恐怕……就不得不考虑这门亲事了！真是打得好算盘！”
我站在一旁，听着这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真相。
我清晰地记得，上辈子，李翩翩落水后并未看清推她之人，所有的疑点最终都莫名地指向了南绾。
虽无确凿证据，但那份怀疑的种子就此种下，成了日后无数纠葛的开端。
而这一世，推人者变成了钱家子，救人的……却成了南绾。
我下意识地看向依旧虚弱的南绾，历史的轨迹，真的因我的干预而改变了？
李翩翩又气又怕，扯着孟云祈的袖子，带着哭音道：“云祈，我……我不想嫁给那种人！我想快点……快点嫁给你……”
孟云祈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抚：“别怕，有我在。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那小人得逞！我们的婚事，自然会如期举行。”
我看着那边相拥的两人，又看了看微微阖上眼的南绾。
我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一下位置，用身体挡住了南绾看向孟云祈和李翩翩的视线，将她搂住，手臂微微收紧，将她更稳地圈在自己身侧。
＊＊
南绾的身体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很快康复，之后便一直住在城西那座小院里。
她靠着出色的绣活，接了不少绣庄的订单，渐渐有了稳定的收入，日子过得虽不奢华，却也充实安宁。
我时常来看她，有时带些新奇的点心，有时只是坐下喝杯茶，听她说说绣坊的趣事，或是聊聊京中的见闻。
两人之间的相处，少了最初的试探与防备，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熟稔与默契。
我看着她的眼神中的怯懦逐渐被自信取代，看着她凭借自己的双手将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心中那份引导的责任感，不知何时已悄然变质，掺杂了更多柔软的牵念。
几个月后的一天，孟夫人派人来请南绾过府一叙。
南绾心中有些忐忑，仔细梳妆后去了孟府。
姨母待她很是和蔼，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些体己话，问了她如今的起居生活。
末了，姨母才切入正题，语气温和却带着郑重：“绾儿，你年纪也不小了，终身大事总该定下来。姨母这些日子，替你相看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南绾的心微微一紧，垂首听着。
“是城东林翰林家的嫡次子，”孟夫人继续说道，“那孩子我见过，品貌端正，学问也好，今年秋闱很有望中举。林家门风清正，虽是清流，但前景是极好的。你若是嫁过去，是正头娘子，将来夫君有了功名，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南绾怔住了。
林家公子……
她隐约听过这位公子的名声，确实是一位谦和上进的青年才俊。
这门亲事，对于她这样一个家道中落的小姐来说，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姻缘。
姨母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她打算，为她寻了一个如此稳妥可靠的归宿。
可自己上辈子……
上辈子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只觉得姨母偏心，只疼李翩翩那个未来儿媳，对自己不过是敷衍打发，甚至因此心中埋下了怨恨的种子，连带着对姨母也多有不满……
想到此，南绾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原来，姨母从未嫌弃过她，是自己上辈子钻了牛角尖，误解了这份善意。
孟夫人见她眼眶发红，只当她是感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姨母今日叫你来，就是问问你的意思。你若觉得合适，姨母便去与林家透个话。你若不愿，姨母也绝不勉强你。”
南绾抬起头，看着姨母慈和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
她想到了这几个月来宋鹤眠对她的照顾，那份若有似无的情愫，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她的心。
可她也清楚地知道，宋家门第显赫，宋鹤眠是宋家嫡子，他的婚事绝非他自己能轻易做主，更不可能娶她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
他对她的好，或许更多是怜悯、是责任……
终究，镜花水月，不可奢求。
她压下心头那丝情绪，对着孟夫人，缓缓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颤抖:“绾儿……全凭姨母做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