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块钱三斤的茭白，我得把外头那层老皮剥干净了，要不然回家张强又得叨叨。
"啥？"我手一抖，茭白掉地上了，滚到旁边卖豆腐的脚边。
他穿着胶鞋，鞋面上还沾着泥巴，一脚踩住了我的茭白。
"你妈，没了。
"张婶又说了一遍，声音怪怪的，像是压着嗓子，"早上老李头去送牛奶，看见门没关严，推门进去......人已经硬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不是难过，是......怎么说呢，是那种终于等到另一只鞋掉下来的感觉。
上个月医生就说婆婆的肺不行了，让准备后事。
张强还跟我吵了一架，说我咒他妈早死。
"喂？张丽？你听见没有？"张婶在电话里喊我。
"听见了听见了。
"我捡起被踩扁的茭白，心疼得要命。
这下一斤顶多剩七两了，"在哪个医院？""还医院呢，都凉透了。
现在在家里，警察来了，说等家属......"我挂了电话，也顾不上茭白了。
给张强打电话，关机。
这个点他应该在工地上，信号不好。
我咬咬牙，给李梅发了一条微信：妈走了，在老家，速回发完我就后悔了。
李梅那个***，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婆婆最疼她，虽然表面上总是骂她不懂事。
但我知道，婆婆心里向着她。
去年拆迁款下来，婆婆偷偷给了李梅二十万，当我不知道呢。
我拦了辆三蹦子，讲好价，二十五块钱到婆婆家。
司机是个老头，牙都掉光了，开车却猛得很，差点撞上前面的宝马。
"要死啊！"宝马司机探出头骂。
老头回骂："***的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我坐在后头，被风吹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是想哭，是风太大了。
婆婆这个人啊，说实话，我对她没啥感情。
她重男轻女，我生闺女的时候，她连医院都没来。
月子里就给我煮稀饭，连个鸡蛋都舍不得。
后来李梅生了个儿子，她倒好，杀鸡宰羊的，还给了个大金锁。
三蹦子停在婆婆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围了一圈人。
农村就这样，谁家有点事，比过年还热闹。
我挤进去，看见婆婆躺在堂屋的竹床上，穿着那件藏青色的棉袄，就是去年我给她买的那件，二百多块钱呢，她嫌贵，说不如自己做的暖和。
现在穿着倒是挺合身，就是脸色蜡黄，嘴微微张着，能看见缺了颗门牙。
"张丽来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我顿时成了焦点。
几十双眼睛刷地转向我，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还有......幸灾乐祸的？我挺了挺腰板，走进去。
婆婆的脸看着怪怪的，像是生气，又像是惊讶。
我突然想起昨天她给我打电话，说想吃镇上的桂花糕，我当时正忙着给闺女做饭，就敷衍了两句。
现在好了，永远吃不上了。
"警察同志，这就是小儿媳妇。
"张婶拉着我到一个年轻警察面前。
警察点点头："家属都到齐了吗？""大儿子和大儿媳在路上了，估计还得两个小时。
"张婶说，"闺女在外地，明天能到。
"我盯着婆婆的脸，突然发现她的右手紧紧攥着。
人都硬了，手还攥这么紧，里头肯定有东西。
"那个......"我凑到警察跟前，"我妈手里好像有东西。
"警察戴上手套，去掰婆婆的手。
掰了半天没掰开，最后还是老李头有经验，拿热毛巾敷了敷，这才松开。
是个钥匙，黄铜的，看着眼熟。
我认出来了，是婆婆床头柜的钥匙。
那个床头柜是婆婆的宝贝，上着锁，谁都不让碰。
警察把钥匙装进证物袋，说等家属齐了再处理遗物。
我站在那里，突然有点恍惚。
这个老太太，折腾了一辈子，到头来就攥着这么个小钥匙走了。
图啥呢？外头有人喊："张强回来了！"我回头，看见张强跌跌撞撞跑进来，安全帽都没摘，脸上全是汗，混着水泥点子。
他直接扑到婆婆身上，嚎得跟杀猪似的。
"妈啊！我的妈啊！你咋说走就走了啊！"我翻了个白眼。
装，继续装。
平时对婆婆爱答不理的，现在倒孝顺上了。
上个月婆婆住院，他连面都没露，说工地忙。
现在倒好，演给谁看呢。
"哥，节哀。
"我假惺惺地劝，其实心里烦得很。
这一哭，又得半个小时。
果然，张强哭够了，一抹脸，开始问正事："医生咋说的？""医生说正常死亡，肺部衰竭。
"警察回答，"没有外伤，初步排除他杀。
"张强点点头，眼睛开始四处踅摸。
我知道他在找什么。
婆婆的拆迁款，那可是块大肥肉。
去年村里拆迁，婆婆那个老房子加上院子，补了八百多万。
虽然婆婆平时省吃俭用，但手里至少还有五六百万。
"那个......警察同志，我妈的遗物......"张强搓着手问。
"等所有家属到齐了一起清点。
"警察说，"这是程序。
"张强悻悻地闭嘴，但眼珠子还是转个不停。
我走到外头透气，看见李梅的宝马开过来了。
她下车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来。
头发烫了大卷，穿着貂，踩着高跟鞋，跟城里富太太似的。
"张丽！"她看见我，小跑过来，"妈真的......"我点点头，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李梅这打扮，得花不少钱吧？婆婆给她的那二十万，怕是不够嚯嚯的。
"大哥呢？"我问。
"停车呢，村里路窄，宝马进不来。
"李梅说，"妈走之前......没遭罪吧？""医生说就睡一觉的事。
"我说，其实医生原话是"肺部纤维化晚期，最后会呼吸困难，很痛苦"。
但我没必要告诉李梅真相。
大哥王建国晃悠悠过来了，肚子比上次见又大了不少。
他在镇上开超市，听说生意不错，但也没见他多孝顺婆婆。
上次来还是过年，拎了两箱牛奶，坐都没坐热就走了。
"咋回事啊？"王建国嗓门老大，"好端端的咋就没了？"张婶又把情况说了一遍。
王建国听完，直接问："那拆迁款呢？妈说咋分了吗？"我冷笑。
果然，都是冲着钱来的。
婆婆尸骨未寒，这些人就开始惦记她的钱了。
警察咳嗽了一声："王先生，请尊重逝者。
等清点完遗物，如果有遗嘱，会按遗嘱执行。
如果没有遗嘱，按法定继承。
""遗嘱？"我们三个异口同声。
警察点点头："老人手里攥着钥匙，很可能有重要物品。
等我们搜查完现场，会通知各位。
"我心里咯噔一下。
婆婆那个床头柜里，不会真有遗嘱吧？那她会怎么分这笔钱？按常理，应该平分。
但婆婆这个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我突然想起上个月，我给她送饭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说："张丽啊，妈知道你受委屈了。
妈心里有数，不会亏待你的。
"当时我以为她是客套话，现在回想起来，这话里有话啊。
李梅凑过来，小声问我："姐，你说妈会立遗嘱吗？"我摇摇头，心里却打起了鼓。
要是真有遗嘱，婆婆会偏向谁？按理说，她最疼李梅，但李梅平时对她也不怎么样。
倒是我，虽然心里不待见她，但面子上还过得去，隔三差五给她送个饭，洗个衣服啥的。
张强走过来，把我们拉到一边："哥，姐，咱们得统一口径。
这钱，必须平分。
"王建国冷笑："平分？妈活着的时候你们管过几次？我可是在镇上，离得最近！""你近啥啊近！"张强急了，"你一年来看妈几次？我虽然在城里，但每个月都回来！""行了行了！"我压低声音，"警察还在呢，让人看笑话！"我们三个悻悻地闭嘴，但眼神都在较劲。
我知道，这钱要是分不均，肯定得打官司。
婆婆啊婆婆，你活着的时候不省心，死了也不让我们安生。
警察开始搜查房间，我们被请到外头等着。
村里人越聚越多，都在窃窃私语。
我听见有人说："王家这下热闹了，那么多钱，不得抢破头？"另一个说："听说老太太精明着呢，肯定有安排。
"我盯着婆婆家的老房子，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把钥匙，打开的恐怕不只是床头柜，还有潘多拉魔盒。
第二章遗嘱警察把我们都叫进堂屋，说是要宣布搜查结果。
我注意到李梅的手在发抖，她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大拇指不停地抠食指。
王建国倒是装得挺镇定，但眼神出卖了他，一直往卧室那边瞟。
"我们在老人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一些重要物品。
"年轻警察说着，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一份遗嘱，落款时间是三个月前，有老人的签名和手印。
"我听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后来才反应过来是我自己。
"遗嘱内容我们需要当众宣读。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警察说，"这是程序，也是老人家的意愿。
"张强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掐得我生疼。
我甩开他，发现他的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哆嗦。
这个没出息的，平时装得挺像个人，一到关键时刻就怂。
"另外，"年轻警察补充道，"我们还发现了一本存折和几张银行卡，具体金额需要进一步核实。
"王建国终于憋不住了："警察同志，我能问问大概有多少钱吗？""王先生，这个等遗嘱宣读完毕后会详细说明。
"警察严肃地说，"现在请保持安静。
"我盯着那个信封，感觉它像一颗定时炸弹。
三个月前，那时候婆婆刚查出肺有问题，但还没确诊是癌症。
她肯定是那时候就开始安排后事了。
这个老太太，一辈子算计，到死都不让人省心。
警察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本人王秀兰，现年七十五岁，神志清醒，特立此遗嘱......"我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跟打鼓似的。
"我将全部财产做如下分配："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
"一、位于XX镇XX村的房产及全部拆迁补偿款，共计人民币捌佰叁拾贰万元整，全部留给大儿媳李梅。
""什么？！""操！""妈的你放屁！"我们三个同时跳起来。
王建国最激动，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这不可能！我妈不可能这么分！***的是不是造假了？"警察脸色一沉："王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
这份遗嘱经过初步鉴定，确实是老人的笔迹，有见证人签名，具有法律效力。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八百多万，全给李梅？这老太太疯了吧？李梅平时对她爱答不理的，过年连个饺子都不包，就因为她生了个儿子？我猛地转头看李梅，发现她比我们还震惊，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一副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
"姐......"我喊她，声音都是抖的，"你知道这事吗？"李梅机械地摇头，突然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了。
张婶赶紧去扶她，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张婶的胳膊："婶子，这......这不可能啊，妈她......她从来没说过啊......"警察继续宣读："二、我的全部首饰及生活用品，留给小女儿王美玲。
""三、我的丧葬事宜由大儿媳李梅负责办理，费用从遗产中支出。
""四、小儿子张强及其妻子张丽，多年来对我照顾有加，我心存感激，但考虑他们经济条件较好，故不再另行分配财产。
""五、大儿子王建国，虽离我最近，但平日疏于照顾，令我寒心，故不予分配任何财产。
""六、本遗嘱自我死亡之日起生效，任何人不得异议。
立遗嘱人：王秀兰，见证人：张德贵、李秀英。
"警察读完了，堂屋里安静得可怕。
我听见外头有鸟叫，还有小孩嬉闹的声音，跟屋里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建国的反应最快，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抢遗嘱："我不信！这肯定是假的！我妈怎么可能一分钱都不给我？我是她亲儿子！"两个警察赶紧拦住他。
年轻那个直接掏出了手铐："王先生，你再这样我们就以妨碍公务罪拘留你！"王建国这才冷静下来，但眼神吓人得很，像要吃人似的。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们三个在这里争得头破血流，人家李梅倒好，啥都没干，白捡八百多万。
这上哪说理去？"我不服！"张强突然喊了一嗓子，"我要***！这遗嘱不合理！妈她老糊涂了，肯定是被蛊惑了！""对！***！"王建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妈她老年痴呆，神志不清，这份遗嘱无效！"警察摇摇头："老人立遗嘱时有医生证明，神志清醒。
而且见证人张德贵是村支书，李秀英是妇女主任，都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我如坠冰窟。
完了，全完了。
婆婆这是把我们所有人都耍了。
她明知道李梅不孝顺，却把钱全给她；明知道王建国最看重钱，却一分不给；明知道我们照顾她最多，却只说句"心存感激"。
这个老太太，到死都在算计，都在报复。
李梅这时候终于缓过劲来了，她挣扎着站起来，声音发抖："我......我不要这些钱，我......我给哥和弟平分......""你闭嘴！"王建国怒吼，"少在这里装好人！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们串通好的！""我没有！"李梅哭了，"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妈这么分，我......我......""你什么你！"张强也火了，"平时装得挺像个人，原来早就憋着坏！妈给你钱的时候你是不是偷着乐呢？"我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很累。
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这些年的付出。
我伺候婆婆吃喝拉撒，给她洗澡洗衣服，陪她看病拿药，到头来就换来一句"心存感激"？"警察同志，"我听见自己说，"我能看看那份遗嘱吗？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婆婆的笔迹。
"警察点点头，把遗嘱递给我。
我手抖得厉害，差点拿不住。
婆婆的字我认识，她虽然没上过几年学，但字写得挺工整。
这份遗嘱上的字，确实是她的风格，特别是那个"兰"字，最后一笔总是拖得很长。
"是真的。
"我轻声说，"是妈的笔迹。
""张丽！你胡说什么！"张强瞪我，"你到底是哪头的？"我苦笑："我只是说实话。
"警察开始登记信息，说要联系银行核实具体金额，还要安排后续的遗产过户手续。
李梅一直哭，说不要这个钱，要分给大家。
但我知道，说归说，真到手的钱，谁舍得往外扔？王建国摔门走了，临走放狠话说这事没完，一定要打官司。
张强也拉着我走了，一路上骂骂咧咧，说我没出息，不知道争取权益。
我坐在电动车后座上，风吹得脸生疼。
突然想起婆婆最后那句话："张丽啊，妈知道你受委屈了。
妈心里有数，不会亏待你的。
"现在我知道了，她的"不会亏待"，就是让我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
这个老太太，真是到死都不让人安生。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