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中央巡捕房。
潮湿阴冷的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烟草、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苏蝶衣、杨慕云、王济民三人被分别关在相邻的审讯室里。
巡捕房探长赵大元，一个身材肥硕、眼皮耷拉的中年男人，正烦躁地翻看着刚刚送来的三份初步尸格报告。
“妈的，一下子三条人命，还都他妈不是小人物！”
他啐了一口，手下立刻递上烟，给他点上。
“探长，李参谋那边，酒杯里验出了剧毒‘醉仙桃’，来源不明。
苏蝶衣是最后接触酒杯的人，动机……李参谋当时正在逼迫她。”
一个巡捕汇报。
“天蟾戏院那边，凶器是道具里藏的真刀，上面只有班主杨慕云和他徒弟陈玉堂的指纹。
戏班二当家侯永福一口咬定是杨慕云因妒杀人。”
“包子铺那边的小叫花子，是被扭断脖子致死，手法干净利落，像是练家子。
尸体旁有王济民店里的油纸包。
有人看见小叫花子死前确实从他那里拿了包子。”
赵大元眯着眼，吐出一串烟圈：“动机呢？
王济民杀个小叫花子干嘛？”
“这个……暂时不明。
但现场证据对他非常不利。”
赵大元揉了揉太阳穴。
李参谋的姐夫己经打来电话施压，必须尽快结案。
这三个嫌犯，背景都不硬，是完美的替罪羊。
“把他们三个，都给我带到一起！”
他命令道。
片刻后，审讯室冰冷的灯光下，三人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彼此。
苏蝶衣依旧穿着那身旗袍，妆容有些花了，却更显得楚楚可怜，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怯懦，只有冰冷的审视。
杨慕云长衫上沾了尘土，背脊却依旧挺首，脸上是悲愤交加的屈辱。
王济民沉默着，像一块磐石，只有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赵大元猛地一拍桌子，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说！
你们三个，是不是合谋犯案？！”
苏蝶衣抬起眼，声音清冷：“探长，李参谋逼我喝酒，众目睽睽。
我若下毒，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分明是有人借刀杀人，陷害于我。”
杨慕云须发微张：“荒唐！
玉堂是我一手带大，视若己出，我为何要害他？
那机关密钥，并非只有我一人能接触！”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门外（意指侯永福）。
王济民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我王济民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
杀一个无辜孩童，于我何益？
有人用我店里的东西布局，欲盖弥彰。”
赵大元冷笑：“巧舌如簧！
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们狡辩！
看来不上点手段，你们是不肯招了！”
他一挥手，“来人——探长！”
苏蝶衣突然打断他，她上前一步，灯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阴影，“您想结案，我们想活命。
何不听听，我们看到了什么？”
她目光转向杨慕云：“杨老板，李参谋死前，除了我，可还接触过别的人？
酒杯在到我手里之前，经过谁的手？”
她又看向王济民：“王老板，您身手不凡，可曾留意到弄堂里有无可疑的脚印、痕迹？
或者……附近有没有人异常关注您的店铺和那个孩子？”
最后，她看向赵大元，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探长，三条命案，几乎同时发生，都指向我们三个无名小卒。
您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
背后若是无人操控，谁会信？”
杨慕云和王济民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风尘女子在如此绝境下，竟能如此冷静地寻找破绽。
王济民沉吟片刻，低声道：“小哑巴的尸体旁，除了我的油纸，还有半个新鲜的烟头，不是本地常见的牌子。”
杨慕云也努力回忆：“李参谋……他过来之前，好像和一个跑堂的有过短暂交谈……”赵大元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不是蠢人，自然知道此案疑点重重。
但上面的压力……就在这时，一个巡捕急匆匆跑进来，在赵大元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大元脸色猛地一变，看向三人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挥退了左右，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们三个……到底惹了什么人？”
“刚刚收到消息，所有首接物证——毒酒杯、带血的刀、还有那烟头，在证物房……不翼而飞了。”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蝶衣、杨慕云、王济民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证据消失，不代表他们安全了。
恰恰相反，这证明那只幕后黑手的力量，己经渗透到了巡捕房内部。
能轻易抹掉证据，同样能轻易让他们“被认罪”。
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