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璃的目光在那碗浑浊的肉汤上停留了足足十息。
汤面上漂浮的兽毛如同丑陋的污点,刺眼地昭示着这个世界的原始与粗粝。
而汤底那块指甲盖大小、带着焦糊皮的肉块,则像一个沉默的烙印,烫得她指尖紧攥的灵石戒指都微微发颤。
兽母枯瘦的手还在抖,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惶恐,仿佛捧着的不是一碗汤,而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石。
角落里,那团裹在破旧兽皮里的小小身影,彻底缩成了鹌鹑,连那对棕红色的狐耳都紧紧贴在了头皮上,生怕引来一丝注意。
“拿走。”
两个字,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从洛璃紧抿的唇间挤出,如同两块坠入寒潭的冰坨。
兽母的手猛地一哆嗦,碗沿的汤汁溅出几滴,落在她粗糙的手背上,烫得她瑟缩了一下,却不敢吭声。
她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最终在洛璃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眼神中化为更深的卑微和绝望。
她慢慢地、近乎无声地收回碗,佝偻着背,将那碗凝聚着她所有努力和期望的肉汤,端了回去,放在角落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
窝棚里只剩下寒风穿缝的呜咽,以及角落里小妹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噎声。
饥饿如同附骨之疽,在洛璃空瘪的胃袋里疯狂啃噬。
那声“饿屁”带来的荒谬感早己被冰冷的现实碾碎。
仙尊的骄傲在生存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薄冰。
她闭上眼,不再看那碗令人作呕的汤,也强迫自己不去听那压抑的哭声。
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枚灰扑扑的灵石戒指,粗糙的触感和那丝微弱却坚定的灵气波动,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时间在饥饿与寒冷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窝棚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夹杂着兽人粗犷的吆喝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分粮的时候到了。
洛璃站起身,动作因身体的虚弱和僵硬而显得迟缓。
她掀开那扇破败的“门”,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子扑面而来,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一分青灰。
她裹紧了身上那件散发着浓重体味的破烂兽皮,循着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部落中央的空地。
空地上燃着一堆巨大的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也映照出一张张或期待、或麻木、或精明的兽人脸孔。
中央堆放着今天狩猎和采集的收获:几头体型不大的野兽尸体,皮毛被剥开,露出暗红的肌肉;几堆用大叶子包裹着的、颜色各异的水果;更多的是成堆的、沾着泥土的块茎类植物。
负责分粮的是部落的长老之一,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布满褶皱、眼神却透着精明的老猿兽人。
他拄着一根光滑的骨杖,声音洪亮地念着名字和应得的份额。
强壮的战力家庭分到的是带着脂肪的兽肉和饱满的果实;普通家庭也能得到分量尚可的肉和块茎;轮到那些孤寡老弱,便只有一些品相不佳的水果和少量块茎。
当老猿兽人浑浊的目光扫过人群边缘那个裹着破皮子、脸上疤痕狰狞的身影时,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阿丑!”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甚至比寒风更刺骨。
人群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窃窃私语如同嗡嗡作响的蚊蝇。
“是她…”“恶雌也配分粮?”
“上次偷荞家的鸡还没赔呢!”
“离她远点,晦气!”
一个身材壮硕、脸上带着野猪族特征的雌性(荞)更是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抱着胳膊,用看垃圾的眼神斜睨着洛璃。
老猿兽人用骨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脚边一堆明显发黑、有些地方甚至长出霉斑的块茎。
“喏,你的。”
他随手抓起几个最干瘪、霉斑最明显的块茎,像丢垃圾一样,远远地朝着洛璃的方向扔了过去。
那几块黑乎乎的、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块茎,“噗噗”几声砸在洛璃脚前的泥泞雪地上,滚了两圈,沾满了污雪和泥点。
周围的嗤笑声更大了。
洛璃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寒风卷起她枯草般的乱发,拂过那道狰狞的紫疤。
她垂在身侧的手,在破旧兽皮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
仙尊的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烧灼着她的理智。
若在往日,这些蝼蚁早己化作飞灰!
然而,空荡荡的丹田和饥饿的胃袋提醒着她残酷的现实。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用那双布满裂口和污垢的手,将那几个沾满泥污、散发着霉味的块茎,一一捡了起来。
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一丝颤抖,平静得近乎诡异。
仿佛捡起的不是屈辱的施舍,而是冰冷的石头。
她甚至没有看那老猿兽人一眼,也没有回应周围任何一道鄙夷或嘲弄的目光。
捡起块茎后,她转身就走,裹紧了破旧的兽皮,一步步踏着冰冷的泥泞,独自走向那个漏风漏雪的窝棚。
背影在篝火摇曳的光影和漫天飘洒的雪沫中,显得格外单薄、孤寂,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封般的冷硬。
回到窝棚,洛璃将那几块发霉的块茎随意丢在角落的干草堆里。
兽母和小妹看着那几块可怜的食物,眼中是更深的绝望和麻木。
她们默默地蜷缩在角落,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洛璃则靠坐在冰冷的兽皮草垫上,闭上了眼睛。
她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
夜幕,是唯一的掩护。
时间在死寂和寒冷中流逝。
篝火熄灭的声音,兽人归巢的脚步声,窝棚里小妹和兽母逐渐均匀的、带着疲惫的呼吸声……当万籁俱寂,只剩下寒风在旷野中凄厉的呼号时,洛璃倏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潜伏在雪原上的孤狼。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掀开破皮门帘,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刺骨的冷意反而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部落的夜晚并非全无光亮。
中央巨大的篝火虽然只剩下暗红的余烬,但借着黯淡的星光和积雪的微光,足以让她辨识方向。
她的目标很明确——部落边缘,靠近狩猎队临时营地的地方,几排高大的木架上,悬挂着白天处理好的、正在风干的猎物。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风干肉特有的咸腥气息。
洛璃如同鬼魅般贴着简陋窝棚的阴影移动,动作轻盈而迅捷,与白日里那僵硬迟缓的姿态判若两人。
这得益于她强大的神魂对身体的微操,即使没有灵力,也远超普通兽人的灵活度。
很快,她看到了目标。
几排粗壮的原木搭成的架子上,挂满了被切割好的肉条和兽皮。
最显眼的是中间木架上,挂着半只处理好的风干羚羊!
那羚羊体型不小,即使只剩半只,剥去了皮毛,剔除了大部分骨头,剩下暗红色的肌肉在寒风中微微收缩,依旧散发着对极度饥饿者致命的诱惑。
就是它了!
洛璃屏住呼吸,确认了一下周围。
营地边缘有一个守夜的兽人,裹着厚厚的兽皮,正靠在一堆木柴旁打盹,脑袋一点一点,鼾声轻微。
距离羚羊大约十步。
洛璃的心神瞬间沉入指间的灵石戒指。
那枚灰扑扑的戒指在黑暗中没有任何异样,但她的意念却如同无形的触手,牢牢锁定了木架上那半只风干羚羊。
**收!
**意念如同指令下达!
下一瞬,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木架上那沉甸甸的半只羚羊,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抹去,凭空消失!
只留下空荡荡的挂钩在寒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
成了!
洛璃心中微震,第一次成功运用这空间能力,带来一丝奇异的掌控感。
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要融入黑暗。
然而,那挂钩摇晃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嗯?”
靠着木柴打盹的守夜兽人猛地惊醒,警惕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朝着木架方向望去。
这一望,正好看到空荡荡的挂钩在晃动,而架子上的半只羚羊——不翼而飞!
“嗷噜——!!!”
一声震惊又愤怒的嚎叫瞬间撕裂了寒夜的寂静,“肉!
风羚肉没了!
有贼!!!”
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整个临时营地瞬间炸开!
“什么?!”
“快起来!
抓贼!”
“哪个该死的敢偷到狩猎队头上?!”
兽人的怒吼声、慌乱的脚步声、窝棚被掀开的哗啦声此起彼伏,火光开始零星亮起,迅速朝着晾晒架这边汇聚过来。
洛璃瞳孔微缩!
暴露了!
她毫不犹豫,朝着部落外围、远离窝棚区的方向疾奔!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怒吼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
火光在雪地上拉长了狰狞的影子。
情急之下,她的目光扫过一片低矮、散发着浓烈骚臭气的围栏——那是部落圈养几头哼哼兽(类似野猪的杂食性家畜)的地方!
没有丝毫犹豫!
洛璃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追兵火把光芒即将照到她的前一瞬,猛地矮身,从围栏一个破损的豁口处钻了进去!
**噗通!
**她重重地摔进了一片湿滑、温热、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的泥泞里!
浓烈的骚臭味和粪便发酵的气味瞬间将她包围,熏得她眼前发黑。
“哼哧…哼哧…”几头体型庞大、披着厚厚泥铠的哼哼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停止了拱食的动作,纷纷抬起头,几双浑浊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身上。
洛璃狼狈地撑起身,脸上、手上、兽皮衣上全都沾满了温热粘稠的污泥和……更糟糕的东西。
她抬起头,正对上几头哼哼兽那充满“智慧”的凝视。
大眼瞪小眼。
窝棚外,追兵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近在咫尺,火光己经映亮了猪圈的围栏!
“分头找!
肯定没跑远!”
“看脚印!
这边有痕迹!”
洛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将自己尽可能缩进阴影里,与猪圈角落的黑暗融为一体。
她甚至能听到外面兽人粗重的喘息和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
就在这紧张到极点的时刻,离她最近的那头体型最大的哼哼兽,似乎对这个散发着陌生气味、一动不动的东西失去了兴趣,也可能是觉得她身上的泥巴和自己很配。
它慢悠悠地转过头,挪动着庞大的身躯,然后——**噗——卟噜噜噜——**一串悠长响亮、带着浓郁发酵气味的**猪屁**,如同气笛般,在寂静的猪圈里猛然炸响!
温热的浊气几乎喷了洛璃一脸!
洛璃:“……”她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不是因为臭,而是因为这该死的、无孔不入的……滑稽感!
仙尊大人,此刻正与一群哼哼兽共享同一片污浊的空气,还要被迫聆听它们的“排气交响乐”!
就在猪屁的余音袅袅(臭味弥漫)之际,一道冰冷、滑腻、带着一丝玩味兴致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钻入她的耳中。
那声音来自猪圈围栏外不远处,一株被积雪覆盖的低矮灌木丛的阴影深处:“哼…偷东西…动作倒是**灵活**了不少。”
声音的主人似乎在笑,又似乎只是单纯的观察,“阿丑?”
洛璃的寒毛瞬间倒竖!
不是外面的追兵!
有人看到了?!
而且…认识这具身体?
她猛地扭头,锐利的目光穿透猪圈围栏的缝隙,死死锁定那片阴影。
借着远处摇曳的火光,她隐约捕捉到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绿芒的竖瞳!
那竖瞳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微微眯起,像在欣赏笼中困兽,又像毒蛇锁定了猎物。
**瑟兰!
** 记忆碎片中,那个银发碧瞳、身份是祭司助手、曾被原主疯狂纠缠过的危险存在!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到了多少?!
那双冰冷的竖瞳与洛璃在污秽猪圈中对视了一瞬,随即,阴影无声地蠕动了一下,如同墨汁融入更深的水中,彻底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句带着玩味和审视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在洛璃耳边萦绕不去。
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在猪圈附近徘徊片刻,似乎被那浓郁的臭味劝退,骂骂咧咧地转向了别处搜查。
危机暂时解除。
洛璃瘫在冰冷恶臭的泥泞里,感受着指间空间戒指里那半只沉甸甸的风干羚羊,再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猪屁和粪便混合的“芬芳”,听着远处渐渐远去的喧嚣……仙尊洛璃,在兽世大陆的第一次“资源收集行动”,以极其惨烈的代价(主要是精神层面),宣告成功。
而一个危险的观察者,己经悄然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