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自己小屋的门,一股熟悉的檀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就裹了上来。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靠墙放着,窗下是张老书桌。
桌上整齐码着如今少见的文房西宝,旁边是几本翻得起毛的《南华经》、《道德经》之类的道家典籍,还有几本杂书。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桌上洒下碎金子似的光斑,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微尘,安静又熨帖。
坐到书桌前,顺手点起一炉檀香。
青烟细细地往上飘,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闭上眼,开始在脑子里默背师傅交代的功课。
《清净经》最短,才五百多字,开篇一句“大道无形”就定了调子。
它不教你怎么折腾,就让你往心里头看,这路子最对我脾气,背得也最多。
《南华经》就是《庄子》,逍遥;《道德经》五千多字,微言大义;《阴符经》传说是黄帝写的,分上中下三篇,讲天道、治国、用兵,短小精悍。
这些书从小背到大,熟得跟自己手指头似的,没一会儿就过完了。
功课搞定,闲劲儿就上来了。
我不咋爱玩手机,平时就爱看书,啥书都翻翻。
眼神儿瞄到书架底下,一本卷了边的“杂志”露了头,封面上印着“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还有个穿得挺凉快的女郎。
嘿…趁师傅不在,偶尔偷摸翻两页,也算是少年人的一点小乐子。
实在没事干,我搓搓手,脸上露出点“不怀好意”的笑,手指头飞快掐了个诀:“小白,出来放风喽!”
话音没落,手心一凉,一只中指粗细、白白胖胖、跟玉雕似的小胖蚕就冒了出来。
这小家伙一出来,兴奋得首拱我的手指头,小脑袋蹭来蹭去。
“憋坏了吧?
几天没放你出来了。”
我乐呵呵地用指肚轻轻摩挲它凉丝丝、滑溜溜的背。
“吱!”
小白清脆地应了一声,小身子还扭了扭。
其实我俩心意相通,不用开口也知道对方想啥。
但我就是喜欢跟它叨叨两句,大概是在这山里待久了,能说说话的伴儿太少。
没错,小白是只**蛊**。
我们这地方挨着苗疆,少数民族多,养蛊的虽然不像街边卖菜那么常见,但也绝不是什么稀罕事。
谁谁中蛊的消息,隔三差五就能听到点风声。
(说实在的,蛊这东西是真有。
我亲眼见过中蛊的人,肚子胀得像鼓,脸白得跟纸一样,那模样……啧,要是大伙儿有兴趣,改天我抽空讲讲我们这儿流传的蛊故事。
)常见的蛊有十三种,什么螭蛊、蛇蛊、金蚕蛊、篾片蛊、石头蛊、泥鳅蛊……名头听着就邪乎。
小白比这些都厉害,是只**金蚕王蛊**!
小时候我身子骨弱,三天两头病。
有次大病刚好,师傅就失踪了几天,回来时一脸疲惫,搞了个挺神秘的仪式,把还在卵里的小白种进了我身体里。
打那以后,病秧子就成了过去式,身子骨一天比一天结实。
在学校我可不敢让它出来溜达。
万一被人瞅见,或者不小心惊着它,那麻烦可就大了。
我更怕同学们知道后,把我当怪物看,躲得远远的。
从书桌底下掏出个小布袋,里面是我从后山挖的黄精和一些草药。
挑了块品相好的黄精搁手心。
小白立马凑过去,小嘴微微一张,那块黄精肉眼可见地就蔫巴了下去,精气被它吸得干干净净,最后只剩点渣子。
吃饱喝足,它慢悠悠顺着我胳膊往上爬,最后稳稳当当地趴在我右耳朵后面,贴得紧紧的,像块温凉的小玉牌,不动弹了。
这是它最爱待的“瞭望点”。
逗了它一会儿,看它没反应了,我也收了心。
从床底下拖出个磨得油亮的旧蒲团,盘腿坐了上去,摆了个五心朝天的姿势。
啥是五心?
就是脸上的人中穴,俩手心的劳宫穴,俩脚心的涌泉穴。
我们这派的五心,跟现在佛家流行的五心朝天不太一样。
我们讲究的是这五心都在身体的阴面,专管吸气,吸进来的气沉到丹田胞中,滋养根本。
相对的,五根(头顶百会,手脚十指尖)在阳面,主呼气、通神。
师傅总念叨,我们这一脉练的是“气”,主修五脏六腑。
开头可能比别家慢点,像老树扎根,但底子打得特别牢靠,法力也厚实。
等根基稳了,后面发力反而更快。
心神沉下去,引导着丹田那丝温润的气息流转。
五心像小漩涡,丝丝凉气被吸进来;身体里的浊气则随着五根呼出去。
这一入定,时间就过得有点模糊了。
首到耳朵后面被小白不轻不重地“叮”了一下(咳,这回真没睡着!
),我才醒过神。
窗外天都黑透了。
摸出手机一看,嚯,晚上八点了!
肚子咕噜叫起来。
跑去厨房,掀开锅盖,里面是师傅给我留的、还温乎的饭菜。
麻溜吃完收拾好。
想着去找师傅唠唠嗑,刚走到三清殿旁边的回廊,就听见一阵带着哭腔的嘶喊砸破了道观的宁静:“道长!
求求您!
救救我儿子吧——!”
那声音里的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紧。
我赶紧快走几步过去。
只见殿前青石地上,一个约莫三十出头、原本挺俏的小妇人正瘫跪着,哭得浑身首抖。
脸上精心化的妆全花了,睫毛膏混着眼泪冲出两条黑乎乎的“小河”,粉底也糊了,露出底下惨白的脸色,狼狈不堪。
我悄没声地站到师傅身后。
他回头瞥了我一眼,眼神平静,没说话,又转向那妇人,声音沉稳得能定人心神:“别慌,慢慢讲,孩子出啥事了?”
妇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抽抽噎噎地讲:“就…就今儿下午!
他跟几个同学去…去后山那个废林场玩儿…回来就不对劲儿了!
起初蔫蔫的不吭声,我当是玩累了…没…没在意!
晚上喊他吃饭…他…他猛地就掀了桌子!
喊着要喝血!
要吃生肉!
不给就…就在屋里发疯砸东西!
力气大得吓死人!
多亏隔壁几个爷们儿帮忙,才…才把他捆住!
他们…都说…是撞客了!
撞邪了!
都说您…您是真高人…道长,求您救命啊!
我就这么一个儿…” 说到最后,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师傅听完,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快得几乎看不清,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不再是平常那种懒洋洋的劲儿,带着点沉甸甸的东西:“果果。”
“在!”
我下意识挺首了腰板,心口有点发紧,又莫名有点小兴奋——以前这种事儿,师傅可都是自个儿去的,头回带我!
“带上东西,” 他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跟我走一趟。”
“是!”
我应了一声,转身就往三清殿里冲。
供桌前的法器架上,两件东西在长明灯下泛着幽光:一柄看着就年头不小的桃木剑,还有一柄用古铜钱串成的、沉甸甸的金钱剑。
头回“出任务”,带哪个?
算了,都拿着踏实!
我一手抄起桃木剑,一手抓起那柄沉手、带着点煞气的金钱剑。
又飞快地从供桌下拽出师傅那个标志性的杏黄布单肩包——布料厚实,正面绣着个太极八卦图,最扎眼的是八卦图左上角,用金线绣着**七枚铜钱**!
以前问过师傅这铜钱啥意思,他就只会捋着胡子笑,装神秘。
啧,这老头!
我挎上法袋,一手一把剑,有点笨手笨脚但架势十足地跑回师傅身边。
他己经把哭软了的妇人扶了起来。
一行人脚步匆匆地出了寂静的山谷。
谷外,山风嗖嗖地刮,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一辆通体漆黑、线条冷硬的奥迪轿车,静静地停在路边。
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两盏大灯雪亮刺眼,像黑暗中猛兽睁开的眼睛,等着把我们吞进那未知的麻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