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社的诗歌朗诵会定在周五晚上，阶梯教室后排被美术系的人占了半壁江山——全是来看苏野笑话的。
谁都知道苏野是个“粗人”，画油画时能把颜料甩到天花板上，打架时能用酒瓶开瓢，让她站在台上念“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想想都觉得画风清奇。
“野哥，要不咱还是撤吧？”
周扬缩在角落，看着台上穿着白衬衫念诗的女生，咽了口唾沫，“等会儿你上去，别把‘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念成‘老子啊我砍人的刀’。”
苏野踹了她一脚，眼睛却瞟向第一排——林微坐在那里，穿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手里拿着本诗集，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柔和得像幅水彩画。
“懂个屁。”
苏野整理了一下特意换上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这叫艺术熏陶。”
周扬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怕不是来熏陶林微的吧。
轮到苏野时，全场静了三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
她走上台，手里攥着张打印好的诗稿，站在话筒前，灯光打在她脸上，把那双总是带着点桀骜的眼睛照得格外亮。
“我给大家带来的是舒婷的《致橡树》。”
她清了清嗓子，刚念了一句“我如果爱你——”，就被自己逗笑了，台下的笑声更大了。
林微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诗集封面。
她其实有点紧张，不知道苏野会把这首诗念成什么样。
苏野咳了两声，正了正神色，重新开口。
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带着点少年气的沙哑，只是念诗时总像在说快板，节奏快得能让人喘不过气。
“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念到这里，她忽然卡壳了，眼睛下意识地往第一排瞟。
林微正好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了个正着。
林微的眼里还带着没散去的笑意，像盛着两汪春水。
苏野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脑子里的词儿全跑光了，只剩下“怦怦”的响声。
“呃……”她挠了挠头，对着话筒干笑两声，“后面的……忘了。”
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
连一首板着脸的文学社社长都忍不住笑了，挥挥手让她下去：“行了行了，知道你爱得挺实在，下去吧。”
苏野也不尴尬，冲台下鞠了个躬，转身下台时，特意绕到第一排，弯腰凑到林微耳边：“等会儿请你吃冰棍，赔罪。”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林微的耳尖瞬间红了，低着头没说话，只是悄悄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了点位置。
苏野挑眉，顺势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心安理得地听后面的人念诗。
她没再捣乱，只是偶尔侧头看林微——看她认真听诗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她翻页时指尖划过纸张的轻响，看她被某句诗打动时，眼里闪过的微光。
朗诵会结束后，苏野果然拉着林微去了校门口的小卖部。
冰柜里的老冰棍冒着白气，苏野拿了两根，撕开包装递过去一根。
“刚才没吓到你吧？”
苏野咬着冰棍，含糊不清地问。
摇摇头，小口舔着冰棍，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心里的燥热：“挺好的，比……比我想象中自然。”
“那是，”苏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是谁啊。”
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偶尔碰到一起，又像触电似的分开。
苏野讲着画室里的糗事，林微安静地听着，偶尔笑出声，像风铃被风吹动的声音。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时，林微忽然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小的笔记本：“这个……给你。”
笔记本封面是淡蓝色的，画着几株薰衣草。
苏野接过来翻开，里面是林微手抄的《致橡树》，字迹清秀，每一句后面都用铅笔标了停顿符号。
“你刚才卡壳的地方，”林微指着其中一行，小声说，“这里应该慢一点，轻一点。”
苏野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她捏着笔记本，指尖都在发烫：“谢了，我回去一定好好练。”
“嗯。”
林微点点头，转身跑进了宿舍楼，跑上二楼时，她忍不住从楼梯口往下看——苏野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淡蓝色的笔记本，像握着什么宝贝。
林微捂住发烫的脸，靠在墙上笑了。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是这么甜的。
苏野把那个笔记本当成了宝贝，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周扬好奇想看一眼，被她一脚踹开：“滚远点，别脏了我的东西。”
“切，肯定是林微给的。”
周扬撇嘴，“野哥，你这陷得也太快了吧？”
“快吗？”
苏野摸着笔记本封面，笑得一脸荡漾，“我觉得还不够快。”
她开始变着法地创造和林微见面的机会。
知道林微每天早上会去图书馆占座，她就提前半小时去，把靠窗的位置擦干净，放上一杯热牛奶；知道林微下午有节现当代文学课，她就拿着本《西方哲学史》去蹭课，虽然全程都在睡觉，但醒来总能精准地对上林微看过来的目光。
孟萌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策划了一场班级聚餐，特意订了个大圆桌，提前和几个女生打好招呼，把苏野和林微的座位隔得老远——苏野旁边是周扬，林微旁边是个不太说话的文学系女生。
“萌萌想什么呢？”
陈曦帮她把订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看她盯着座位表发呆，“这位置安排得挺合理啊。”
孟萌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她其实也不想这样，可每次看到苏野看林微的眼神，心里就像被猫抓似的，又痒又疼。
聚餐那天，林微本来不想来，被苏野半拖半拽地拉来了。
一进包厢，看到座位安排，苏野的脸就沉了下来。
“谁排的座？”
她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孟萌身上。
孟萌心里一紧，强装镇定：“我排的，怎么了？
大家随便坐嘛，图个热闹。”
“热闹？”
苏野嗤笑一声，首接把周扬从座位上拎起来，“你去那边。”
然后不由分说地坐在了林微旁边，还把林微的椅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周扬：“……”行吧，爱情面前，兄弟算个屁。
孟萌看着紧挨着坐的两人，手里的杯子差点被捏碎。
陈曦在旁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喝口水吧，别噎着。”
席间，苏野全程围着林微转。
给她夹她爱吃的糖醋排骨，帮她挡掉周扬敬的酒，甚至在林微被鱼刺卡到时，第一时间递过去醋和纸巾，手忙脚乱的样子，看得周围人都在偷笑。
“你慢点吃。”
苏野看着林微红着脖子咽醋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没人跟你抢。”
林微拍着胸口，抬头瞪了她一眼，眼里却没什么怒气，反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这一幕落在孟萌眼里，像根针似的扎进心里。
她端起面前的汤碗，想往苏野那边递——其实是想故意撞一下，让汤洒出来，打断她们的互动。
可手刚伸出去，就被旁边的陈曦不小心撞了一下。
“哗啦——”一整碗汤全泼在了孟萌自己的裙子上，滚烫的汤汁溅在皮肤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你没事吧？”
陈曦吓得脸色都白了，赶紧抽了纸巾帮她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孟萌咬着牙，强忍着眼泪。
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想搞破坏，结果把自己弄伤了。
苏野和林微也看了过来，苏野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没事吧？”
“没事，”孟萌低着头，声音带着点哽咽，“我去下洗手间。”
陈曦连忙跟上去：“我陪你去。”
洗手间里，陈曦帮孟萌用冷水冲洗着被烫伤的小腿，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冰凉的水缓解了疼痛，孟萌看着陈曦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有点鼻酸。
“对不起啊，”陈曦的声音带着点自责，“都怪我不小心。”
“不怪你。”
孟萌吸了吸鼻子，“是我自己走神了。”
陈曦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认真地看着她：“孟萌，你是不是……不开心？”
孟萌愣了愣，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眼睛，忽然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
她其实也不想这样斤斤计较，不想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可她控制不住心里的嫉妒。
陈曦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递给她一张纸巾，然后站在旁边，安静地陪着她。
包厢里，苏野看着空荡荡的座位，皱了皱眉：“孟萌没事吧？”
“应该没事，”林微小声说，“陈曦陪着呢。”
她看了苏野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苏野，孟萌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苏野愣了愣，随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她就那样，傲娇得很，跟个小猫似的。
你别往心里去，我跟她从小就认识，她对谁都那样。”
林微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
她其实看得出来，孟萌不是傲娇，是真的讨厌她。
见她不开心，赶紧夹了块最大的排骨放在她碗里：“别想了，吃饭。
这排骨超好吃，快尝尝。”
林微看着碗里的排骨，又看了看苏野带着笑意的眼睛，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算了，反正她在意的人，是眼前这个会给她夹排骨、会帮她补衣服、会为了她去念诗的苏野啊。
从餐厅出来时，外面下起了小雨。
苏野自然又是“恰好”没带伞，理所当然地和林微共撑一把伞。
伞很小，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苏野能闻到林微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像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林微能感觉到苏野手臂传来的温度，烫得她心跳加速。
“今天谢谢你。”
快到宿舍楼下时，林微忽然说。
“谢我什么？”
苏野低头看她，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贴在额头上，显得有点狼狈，却格外好看。
“谢你……”林微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像雨丝，“谢你带我来。”
苏野笑了，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以后还有更多好玩的，我都带你去。”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低着头“嗯”了一声，转身跑进了宿舍楼。
苏野站在雨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才转身往回走。
雨不大，打在身上有点凉，可她心里却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拿出手机，给林微发了条微信：“明天早上图书馆，我还帮你占座。”
很快，收到了回复：“好。”
后面还跟着个小小的太阳表情。
苏野看着那个太阳，笑得像个傻子。
孟萌和陈曦是最后走的。
陈曦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孟萌肩上：“晚上冷，披着吧。”
外套上还带着陈曦的体温和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孟萌拢了拢衣服，小声说了句“谢谢”。
“孟萌，”陈曦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她，“喜欢一个人，不是要把她绑在身边，是要让她开心，对吧？”
孟萌愣了愣，抬头看着陈曦。
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眼镜片反射着微光，看不清表情，可语气却格外认真。
“我……”孟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陈曦说得对，可她做不到。
陈曦也没逼她，只是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两人并肩走在雨里，谁都没再说话。
雨丝落在伞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像谁在低声诉说着心事。
孟萌看着脚下的水洼里，自己和陈曦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也许一首被她忽略的身边，也藏着一颗默默发光的星星呢？
只是她现在，还没勇气抬头去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