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台上那面北宋双鱼八卦镜的裂痕里,隐约渗出暗红色的锈迹。
"又来了。
"他摘下防尘口罩,后颈的旧伤开始发烫。
这是每次接触年代超过八百年的青铜器时必然出现的症状,养父玄青子曾说这是"镇守者血脉"的印记。
窗外忽明忽暗的闪电中,梧桐树的影子在修复室里张牙舞爪。
墨殇将显微镜调到400倍,镜面裂纹深处竟浮现出北斗七星的微雕,斗柄指向的却不是北极星,而是天枢星的位置。
"叮——"门铃在暴雨里显得格外刺耳。
墨殇看了眼手机,凌晨两点十七分。
透过门禁屏幕,只见个浑身湿透的老道正用桃木剑戳着摄像头,道袍上暗金色的云雷纹在雨水冲刷下泛着诡异的光。
"无量天尊!小友可否借个火?"老道的声音裹着雷鸣传来,左手托着个布满铜绿的罗盘。
墨殇瞳孔骤缩——那罗盘残缺的震卦方位,竟与他梦中反复出现的信物完全一致。
门闩刚开半寸,腥风裹着雨滴劈面而来。
老道闪身而入的瞬间,墨殇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道袍下摆渗出的暗红在瓷砖上蜿蜒,竟自动勾勒出先天八卦的图形。
"戌时三刻,破军移位。
"老道突然抓住墨殇手腕,指甲深深掐进他掌心的劳宫穴,"记住,看到七星倒转就往艮位跑!"青铜罗盘被强行塞进怀里时,墨殇感觉有电流顺着脊椎窜上后脑。
工作台上的八卦镜突然发出蜂鸣,镜面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两条阴阳鱼开始逆向游动。
"道长!这镜子——"转身时修复室已空无一人,唯有窗棂上挂着半截被雨水泡烂的符纸。
墨殇摸到罗盘背面凹凸的铭文,指腹传来的触感让他浑身发冷——那是用殄文篆刻的"开皇十八年制"。
惊雷炸响的刹那,八卦镜射出一道青光。
墨殇本能地踏出天罡步,却见镜中北斗七星急速旋转,天枢星的位置赫然映出个燃烧的道观。
浓烟中有白衣女子将襁褓塞给年轻道士,转身冲进火海的背影让他心脏几乎停跳。
"苏...漓?"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时,墨殇自己都愣住了。
额角的冷汗滴在镜面上,那滴液体竟顺着裂纹渗入镜体,在阴阳鱼交汇处凝成血珠。
指尖传来刺痛,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划破了手。
鲜血触及镜面的瞬间,整间屋子开始高频震动。
博古架上的陶俑纷纷坠落,却在接触地面前诡异地悬停半空——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咔嚓"镜面彻底愈合的声响清脆得令人心悸。
墨殇在逐渐扭曲的视野里看到镜中浮现出自己陌生的模样:银甲残破的将军跪在焦土上,怀中女子心口插着半截青铜戟,他们的血在泥泞中绘出巨大的河图洛书。
"铛——"远处龙华寺的钟声穿透雨幕,墨殇猛然惊醒。
八卦镜安静地躺在工作台上,裂纹完好如初。
若不是掌心残留的刺痛与怀中冰凉的罗盘,方才种种仿佛只是场荒诞的梦。
他颤抖着点燃犀角香,这是玄青子教的"辨阴阳"之法。
青烟升腾的刹那,镜中突然伸出只焦黑的手!墨殇抄起量规尺劈去,青铜镜却发出凄厉的悲鸣,震得香炉瞬间倾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墨殇咬破舌尖凌空画出血符,腥甜的气息中,镜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殄文。
这些本该失传的古文字在他眼中自动转化,拼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谶语:七星倒悬日,故人重逢时。
血染阴阳契,魂归昆仑墟。
窗外雨势更急了,墨殇摸到颈间玄青子留给他的玉扣突然发烫。
当他凑近八卦镜查看时,镜中映出的却不是自己的脸——燃烧的道观里,白衣女子正用簪子划破手腕,将血涂在八卦镜背面。
"不要!"他本能地伸手阻拦,指尖穿透镜面的瞬间,时空轰然破碎。
墨殇的指尖触到一片滚烫的铜锈,燃烧的梁木噼啪声在耳畔炸响。
等视线重新聚焦时,他整个人正跪在北宋宣和年间的瓦砾堆里,怀中的苏漓心口插着半截青铜戟,鲜血在素白道袍上绽开触目惊心的曼陀罗。
"这次...终于赶上了..."她沾血的手指抚上墨殇战甲,在精铁表面勾勒出残缺的河图,"记住...天罡倒转时...去寻..."惊雷劈落的声音将时空撕裂,墨殇猛然向后仰倒。
后脑撞在21世纪的防静电地板上,鼻腔里却残留着焦土与血的气息。
那只从镜中伸出的焦黑手臂正死死攥着他的手腕,腐肉间缠绕着暗红丝线——那是道家禁术"血傀儡"的标记。
"五星列照,焕明五方!"墨殇并指划过量规尺锋刃,带血的尺子劈在鬼手关节处。
黑血喷溅在显微镜镜片上,竟腐蚀出北斗七星的孔洞。
鬼手缩回镜中的刹那,整面八卦镜突然浮空翻转。
镜背的双鱼纹凹陷处,赫然出现个拇指大小的锁孔。
墨殇摸到老道给的青铜罗盘,发现天池位置的磁针正是指向锁孔形状。
"原来如此!"他将罗盘按进锁孔的瞬间,镜面漾开七重光晕。
里相背而驰的驼队、深海漩涡中下沉的青铜鼎、还有昆仑雪山上同时指向正午与子夜的日晷。
玄青子临终前的嘱咐突然在耳边炸响:"待你见到颠倒的北斗,就把玉扣放进..."墨殇猛地扯断颈间红绳,羊脂玉扣精准嵌入镜框凹槽。
原本青灰色的镜面突然变得透明,显现出上海陆家嘴的俯瞰图——但那些摩天大楼正被某种黑色物质缓慢吞噬。
"叮咚"门铃再次响起,这次是连续三声短促的电子音。
墨殇转头看向门禁屏幕,浑身血液几乎凝固:苏漓穿着米色风衣站在雨中,她胸前的翡翠玉佩透过监控摄像头泛着幽光,与镜中女子所佩的玉饰分毫不差。
"有人在吗?我是苏漓,张馆长介绍来取..."她的声音被突然爆发的镜鸣切断。
八卦镜剧烈震颤着射出七道星光,在修复室墙面投射出二十八宿星图。
墨殇看到苏漓的投影正好落在南方朱雀七宿的柳土獐位置,这是前世记忆里她命星所在。
"别进来!"墨殇冲向门口,却发现双脚被镜中伸出的青铜锁链缠住。
星图开始顺时针旋转,朱雀方位的投影逐渐染上血色。
门外的苏漓似乎察觉到异常,竟从挎包掏出把战国错金匕首对准门锁。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墨殇咬破指尖在锁链上画出雷纹,这是玄青子严禁他使用的"五雷破煞法"。
青紫色电光顺着青铜锁脉窜回镜中,整面八卦镜突然发出类似龙吟的嗡鸣。
门被破开的瞬间,星图恰好转过完整一周。
苏漓跌进修复室的姿势与北宋记忆重叠——当年她也是这样撞开燃烧的殿门,发间还插着那支点翠银簪。
"小心!"墨殇飞扑过去将她按倒在地。
八卦镜迸发的青光擦着后背掠过,将不锈钢工作台熔出七星排列的孔洞。
两人交叠的倒影映在镜中,竟化作身着喜服的古代新人。
苏漓突然捂住太阳穴:"这里...我梦到过..."她的翡翠玉佩与墨殇的玉扣产生共鸣,在空中投射出立体的河图洛书。
数字与星象在雨声中重组,—31.2304°N,121.4737°E上海与40°N,116°E北京。
"这是...故宫的方位?"苏漓话音未落,镜中突然传来苍老的叹息。
那个送罗盘的老道竟从镜面走出,道袍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右手还握着半截桃木剑。
"痴儿,还不明白吗?"老道用剑尖指向两人心口,"破军与天机本该永不相见,你们每世重逢都在加速山海结界的崩解。
"墨殇感觉后颈旧伤突然撕裂,金色血液滴落在地面竟长出水晶兰。
这些本该生长在幽冥的植物迅速爬满墙壁,在星图投影下开出透明的花苞。
"他在说谎!"苏漓突然举起匕首划破掌心,血珠悬浮在空中组成凤凰图腾,"昨夜我翻译了楚帛书残卷,上面说'双星聚首,天门始开'。
"老道脸色骤变,桃木剑抖出七朵剑花刺向苏漓。
墨殇本能地踏出天罡步,却在第三步踩到水晶兰的根茎。
时空扭曲的晕眩感中,他看见九个不同时空的自己同时做出挥剑动作。
"铛——"量规尺与桃木剑相击发出编钟般的轰鸣。
墨殇虎口迸裂的鲜血溅到镜面,那些北宋记忆突然涌入苏漓脑海。
她鬼使神差地念出《云笈七签》的咒诀:"上清玄元,九炁朝真..."八卦镜应声炸裂,无数青铜碎片悬浮成浑天仪的形状。
老道的身影开始虚化,最后化作纸灰飘散时,墨殇清楚看到他脖颈处的九黎图腾——那是倒悬的饕餮纹样,与史书记载截然相反。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晨光透过水晶兰的花瓣在地面投下星宿图谱。
苏漓蹲下身触碰那些光斑,城的元宵灯会、明代郑和宝船上的夜谈、甚至还有两人穿着民国学生装在申报馆门前的合影。
"这些是..."她抬头看向正在包扎伤口的墨殇,突然发现他锁骨处的金色纹路与自己玉佩的裂痕完全吻合。
墨殇捡起唯一完好的镜钮,青铜兽首口中衔着的玉珠正在发热。
当他将玉珠按进罗盘中央的天池,响起此起彼伏的钟声——外滩海关大楼、静安寺、沐恩堂...所有钟表同时指向戌时三刻。
"跟我走。
"墨殇抓住苏漓的手腕冲向天台,北斗七星在黄昏的天空异常明亮。
当破军星划过黄道面的瞬间,他们看见陆家嘴方向升起巨大的青铜门虚影,门扉上的卦象正在缓慢旋转。
苏漓的翡翠玉佩突然浮空,投射出篆体文字:第一劫:龙沙八百骨始自黄浦黄浦江的浪涛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墨殇看着倒映在苏漓瞳孔里的青铜巨门,突然记起玄青子羽化前说的那句谶语:"当你看见门后的龙沙,就该去寻回真正的罗盘。
""什么是龙沙?"苏漓的指尖划过玉佩投射的文字,翡翠内部忽然亮起微弱的星光,"这些篆字在重组...现在变成'寅时三刻,江心月'。
"远处传来渡轮的汽笛声,悬浮的青铜镜碎片突然开始震颤。
墨殇猛地将苏漓扑倒在地,三枚淬毒的梭镖擦着发梢钉入水泥墙,镖尾系着的朱砂符在夜色中无风自燃。
"乾坤倒转!"墨殇甩出量规尺击打最近的水晶兰花苞,整面花墙应声坍塌。
晶莹的碎片在空中形成八卦阵图,将第二波暗器尽数反弹回去。
对面楼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浓重的血腥味顺着夜风飘来。
苏漓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九点钟方向,七层旧楼天台,有金属反光。
"她的瞳孔里流转着河图纹样,"对方在结某种手印...等等,这是《太上洞玄灵宝赤书玉诀》里的役鬼印!"墨殇心头剧震。
这种失传的控尸术需要以活人心头血为引,养父曾说九黎阁最擅此道。
他反手掏出三枚五帝钱掷向虚空,铜钱在月光下投射出北斗九星的影子,正好照出七个正在结印的黑衣人。
"闭眼!"墨殇捂住苏漓双眼,咬破舌尖在掌心画出雷纹。
当第七颗隐星亮起时,他双掌拍地喝道:"五雷猛将,火车将军!"青紫色的电光顺着水晶兰根系窜出,整栋旧楼瞬间被雷火笼罩。
凄厉的鸦鸣声中,七个燃烧的人形竟化作纸灰飘散。
墨殇的后颈旧伤突然崩裂,金色血液滴在苏漓手背,烫得她轻呼出声。
"你的血..."苏漓望着手背上游动的金色纹路,"在组成二十八宿的井宿星官图。
"墨殇还未来得及回答,江面突然传来沉闷的钟声。
青铜巨门虚影正缓缓开启,门缝中涌出的不是江水,而是无数白骨。
这些骸骨表面覆盖着青铜锈色,腕骨处皆扣着刻有"龙沙卫"字样的铁环。
"原来龙沙不是地名。
"苏漓从挎包掏出速写本,快速勾勒出白骨战甲纹样,"《云笈七签》提过永乐年间'征龙沙八百壮士镇海眼',这些应该是..."她的话被江心突现的漩涡吞没。
一具青铜棺椁破水而出,棺盖上的北斗七星与墨殇手中的罗盘产生共鸣。
当开阳星位置亮起时,整个外滩的灯光突然熄灭,唯有棺椁在月下泛着幽光。
"退后!"墨殇甩出墨斗线缠住苏漓腰际,自己却迎着棺椁走去。
每踏出一步,江岸就浮现出半透明的北宋街市幻影,卖卦摊位的布幌上赫然写着"铁口直断墨真人"。
棺盖轰然开启的刹那,苏漓的玉佩突然浮空。
翡翠中封存的星光投射在江面,映出段令人窒息的画面——现代装的墨殇浑身是血地跪在青铜门前,怀中抱着逐渐透明的苏漓。
"这是...未来?"她想去拉墨殇,却发现双脚陷入沥青路面。
街道突然变得柔软如沼泽,无数青铜手臂从地底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