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槐棺七魄铜环撞击门板的声响突然止息,唯有指甲刮擦木缝的刺啦声在门缝间游走。
我盯着门隙里渗进的槐花香,那香气里混着腐叶泡在井水里的腥甜,像极了昨夜虎娃颈间渗出的黏液味道。
怀中的桃木牌烫得几乎握不住,牌面北斗七星的光影在墙上投出七道晃动的棺影,每道棺影里都隐约浮动着孩童的轮廓。
"阿满!
" 祖母的惊叫带着尾音的破碎,紧接着是瓷器摔碎的脆响。
我猛地撞开门冲下楼,只见堂屋香案翻倒,青瓷碗的碎片里浸着半块泛青的碎瓷 —— 正是白日里从祖母佛珠中掉落的那片玄鸟残片。
老人蜷缩在供桌旁,腕间银镯的搭扣不知何时崩开,露出三道浅红的勒痕,竟与我后颈的指印形状分毫不差。
"娘!
" 我扶起祖母,发现她指间还攥着半串断裂的佛珠,颗颗檀木珠上的往生咒都朝着槐树的方向微微发烫。
老人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天井,那里不知何时聚起团黑雾,雾中浮着七盏忽明忽暗的灯笼,灯面上的朱砂字被夜露洇湿,化作 "天枢"" 天璇 " 等北斗星名,正是《撼龙经》末页所绘的棺椁标记。
"二十年前... 你爹在槐树下埋了七口小棺..." 祖母的指甲掐进我手腕,声音比井水温凉三分,"每口棺材里都放着你的生辰八字,还有... 还有七个女娃娃的胎发..." 她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里竟混着几片槐叶,叶脉清晰如掌纹,"严先生说,纯阴之命活不过七岁,唯有借北斗分魂术,将你的七魄封入槐树七枝,再用七具童尸镇住地脉..."我如遭雷击,突然想起省城医院那具腕戴玄鸟银镯的女尸 —— 原来那才是真正的我,早在二十年前夭折,父母为逆天改命,用禁术将我的七魄封入槐树,又偷来七个女婴的魂魄填入我残破的躯体。
此刻槐树方向传来的棺木开裂声,正是七魄归位的征兆,而林家虎娃颈间的指印、井底的童尸骸骨,皆是当年被献祭的冤魂前来索命。
"哐当 ——"后院突然传来铁门倒地的巨响。
我踉跄着冲向后院,只见柴房的木门敞开,门后竟藏着条幽深的地道,石壁上嵌着的青砖己被槐树根挤裂,渗出的黑液在地上积成浅潭,潭面倒映着槐树方向的景象:七道地缝中升起七口描金黑棺,棺盖上的北斗星名正与《撼龙经》末页的图纹一一对应。
"阿满姑娘。
" 三叔公的声音从地道深处传来,铜烟锅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严先生临走前托我交给你这个。
" 他枯瘦的手递出个油纸包,展开后竟是半截泛着铜锈的寻龙尺,尺面星宿图上的血光比昨夜更盛,"二十年前那场雨,你爹娘在槐树下开坛做法,严先生用左眼换了你的命,你爹则把自己的魂魄封在槐树根下的主棺里..."地道深处传来水珠滴落的声响,混着木料腐朽的气息。
我跟着三叔公转过弯道,眼前豁然开朗 —— 七根水缸粗的槐树根从洞顶垂落,每根树根上都缠着浸血的麻绳,绳头系着个漆色斑驳的小木牌,牌上分别写着我的七道魂魄所封的星名。
而在树根中央,躺着口半埋土中的槐木棺,棺盖上刻着完整的玄鸟纹,正是祖母佛珠中碎瓷的另一半。
"你爹当年说,等你二十一岁阴命觉醒,就把主棺里的玄鸟瓷还给你..." 三叔公的烟杆指向棺盖缝隙,那里正渗出点点荧光,细看竟是七只极小的玄鸟虚影,"可他不知道,这槐树早己成了煞,当年被献祭的七个女娃,魂魄全被困在树里,化作魍魉守着你的七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地道顶部的槐树根发出不堪重负的***。
我看见树根表面裂开细小的缝隙,露出里面盘绕的黑发 —— 那是属于孩童的发丝,每根发梢都系着褪色的红绳,正是二十年前七个女婴夭折时,家人为她们系上的往生绳。
"阿满姐姐快来呀 ——"虎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混着泥土簌簌掉落的声响。
我抬头望去,只见地道通气口处垂下只青白的小手,手腕上的银镯泛着幽光,正是井底童尸所戴的那只。
小手在通气口晃了晃,突然扯下根槐树根,树根断裂处喷出黑液,在空中凝成七个血字:"还我们骨头 ——"三叔公突然剧烈颤抖,铜烟锅 "当啷" 落地。
我这才发现他后腰处插着半张黄符,符纸边缘己被血水浸透,露出底下三道抓痕,与我后颈的指印一模一样。
"当年... 是我帮你爹挖的坑..." 老人突然呕出黑血,血沫里漂着几枚棺钉,"七口童棺埋在槐树七枝下,每口棺材都对着北斗方位,可严先生算错了... 这槐树本是百年前的镇煞灵木,如今吸了太多怨气,反倒成了聚煞的死地..."地道深处传来棺木开启的吱呀声。
我握紧寻龙尺走向中央的槐木棺,尺面星宿图突然发出共鸣,血光顺着树根爬向七口黑棺。
当寻龙尺触到棺盖的瞬间,整座地道的槐树根同时发光,我看见每根树根里都裹着具孩童的骸骨,她们的腕间银镯连成北斗形状,正将我的七魄从槐树深处缓缓拽出。
"阿满!
"祖母的呼喊从地道外传来,夹杂着犬吠与鸡鸣。
我猛然惊醒,发现手中的寻龙尺不知何时己插入棺盖缝隙,尺身颤抖着发出清啸,棺盖正在缓缓开启。
借着树根的荧光,我看见棺中躺着具身着青衫的男尸,面容与我记忆中模糊的父亲有七分相似,他的胸口放着块完整的玄鸟瓷,瓷片周围环绕着七枚刻着我生辰八字的木牌 —— 正是省城医院无名女尸棺中的木牌。
"咔嚓 ——"槐树根突然断裂的脆响震耳欲聋。
七道黑影从地道通气口坠落,正是此前在窗外爬行的佝偻身影。
落地时她们现出原形:七个五六岁的女娃,浑身缠着浸血麻绳,腕间银镯在黑暗中泛着冷光,每个镯面上的玄鸟都朝着我后颈的指痕展翅。
"还我们魂魄..." 最前排的女娃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她抬起小手,指尖正是林家虎娃颈间的乌青指印,"你占了我们的身子二十年,现在该还给我们了..."她们步步逼近,身上的麻绳摩擦出细碎的火星。
我后退半步,后腰抵在槐木棺上,掌心触到父亲胸口的玄鸟瓷,突然想起《撼龙经》里的最后一句:"北斗归位时,玄鸟分阴阳"—— 原来当年父母不仅封了我的七魄,还偷换了七个女娃的魂魄,用她们的阳魂来补我残缺的阴命。
"阿满!
" 祖母的声音带着哭腔,地道入口处亮起火把,映出她手中捧着的木匣 —— 正是省城医院女尸抱着的那具槐木匣。
老人掀开匣盖,里面整齐摆着七枚木牌,每枚木牌上都刻着不同的生辰八字,却都属于七月半子时出生的女婴。
"对不起... 对不起..." 祖母泣不成声,"当年你爹说,只要找到七个同命的女娃,用她们的魂魄替你挡煞,你就能活下来... 可我们不知道,这样会让她们的魂魄永世困在槐树里..."七只小女鬼突然停步,她们的目光落在木匣上,腕间银镯同时发出清鸣。
我看见她们胸前浮现出淡淡的光痕,正是木牌上的生辰八字。
原来她们才是真正的 "阴命人",二十年前被偷走魂魄,困在槐树里为我续命,如今尸毒现世,她们的骸骨被魍魉操控,前来讨还公道。
地道顶部的槐树根突然全部断裂,七口黑棺从天而降,棺盖同时掀开,里面躺着的正是七个女娃的骸骨,腕间银镯与她们本人一一对应。
最中央的女娃忽然抬头,望向地道深处的槐树主根,那里缓缓浮出个透明的人影 —— 是严先生,他的左眼泛着墨色漩涡,怀中抱着个襁褓,襁褓里正是二十年前本该夭折的我。
"分魂术本就逆天。
" 严先生的声音像从极远处传来,"当年我用左眼封了你的命宫,你父亲用魂魄镇住槐树根,可你们终究逃不过因果 —— 七个女娃的魂魄困在树里,她们的骸骨被埋在七处煞位,如今尸毒引动地煞,槐树成了聚煞棺,你们谁也走不了..."他怀中的襁褓突然发出啼哭,我后颈的指痕剧痛难忍,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记忆:省城医院的消毒水味、母亲抱着木匣痛哭的模样、严先生在祖母东厢房绘制的北斗星图... 原来这些年我以为的 "自己",不过是借了七个女娃魂魄拼凑而成的残魂,真正的我,早己死在二十年前那个七月半的子时。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 严先生的墨色左眼突然裂开,露出里面流转的北斗星图,"将七枚木牌放回她们的棺椁,用玄鸟瓷引动北斗,让她们的魂魄归位,你... 你就会回到该去的地方..."他的话音未落,地道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雷声。
七只小女鬼同时转身,望向地道入口 —— 那里站着浑身湿透的林家虎娃,孩子的眼睛完全变成墨色,嘴角咧出不自然的弧度,颈间的指印己连成完整的掌印,五指正对着我手中的玄鸟瓷缓缓张开。
"把瓷片给我..." 虎娃的声音变成了成年男子的低音,混着井水的气泡声,"二十年前你爹偷走我的七个女儿,现在该把她们的魂魄还回来了..."我猛然想起井底的七具童尸,每个腕间都戴着玄鸟银镯 —— 原来她们是虎娃父亲的骨肉,当年被父母偷走献祭,如今父亲的魂魄被魍魉附身,前来索命。
虎娃突然扑来,我本能地将玄鸟瓷护在胸前,却看见父亲棺中的木牌正在飞起,朝着七口黑棺缓缓飘去。
"阿满,松手!
" 祖母突然尖叫,手中木匣砸向虎娃。
槐木匣打开的瞬间,七枚木牌发出强光,正对应七口黑棺棺盖上的北斗星名。
小女鬼们发出尖啸,身影渐渐透明,她们腕间的银镯飞向木牌,与上面的生辰八字完美契合。
地道剧烈震动,槐树根开始崩塌。
我看见严先生的身影逐渐消散,临终前他指向父亲棺中的玄鸟瓷:"瓷片里封着你娘的魂魄... 当年她为了帮你,把自己的命火也嵌了进去..." 话音未落,他化作点点荧光,融入北斗星图的光影中。
最后一块木牌归位的瞬间,七口黑棺同时闭合,棺盖上的北斗星图发出刺眼光芒。
我后颈的指痕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淡青的玄鸟印记,与父亲棺中的瓷片一模一样。
虎娃的身体重重跌倒,墨色眼珠退去,恢复成昏迷的孩童模样。
"快走!
槐树要倒了!
" 三叔公不知何时站在地道口,手中举着燃烧的符纸,"严先生说过,七魄归位后,槐树就会化作镇魂棺,把所有的怨气都封在地底!
"我抓起玄鸟瓷,背起虎娃冲向地道。
身后传来木料坍塌的巨响,回头时只见七根槐树根己化作七口黑棺,围绕着父亲的槐木棺缓缓下沉,棺盖上的北斗星图连成完整的星域,将所有的魍魉与怨气都吸入地底。
当我们跌出地道时,老槐树正在晨光中发出哀鸣。
树冠的七个枝桠同时断裂,坠入地缝,树根处露出的七口童棺己消失不见,只留下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口漂浮着七盏熄灭的灯笼,灯面上的朱砂字己变成 "往生"。
祖母跪在槐树前,颤抖着将剩余的佛珠埋入树根。
我看见她腕间的银镯突然发出微光,与我手中的玄鸟瓷遥相呼应 —— 原来母亲的魂魄,早己分成两半,一半封在瓷片里,另一半藏在祖母的银镯中,二十年来默默守护着我这个偷来的生命。
"阿满。
" 祖母突然指着槐树洞口,那里浮着张泛黄的纸页,正是《撼龙经》缺失的最后一页,"严先生说,阴命人归位后,还有个劫数..."我捡起纸页,上面画着个戴着玄鸟银镯的女子,她站在七口黑棺中央,棺盖全部开启,每口棺中都躺着个与我面容相似的女子。
页脚用朱砂写着:"七棺同启之日,阴命方知归处 —— 然归处者,究竟是生,还是死?
"晨风掀起纸页,露出背面的小字:"村口枯井之下,另有玄机,当年被偷走的七缕魂魄,其实..." 字迹到此为止,被水渍洇成一片模糊。
我望着井口,突然想起井底那具戴银镯的女尸,她腕间的镯子与祖母、与七个小女鬼的,竟完全相同。
虎娃在我怀中发出呓语,手指无意识地抓向我手腕。
我低头时,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浮现出七个淡青的星点,正是北斗七星的排列。
而在槐树倒地的方向,晨雾中隐约浮现出个佝偻的身影,腰间挂着三枚六帝钱,左手按在罗盘上 —— 是严先生,他的左眼己恢复清明,却在看见我掌心星点时,面色骤然一变。
"快跑!
" 严先生的呼喊混着井水翻涌的声响,"地脉己动,七煞归位,接下来要开的,是你体内的..."话音被巨响打断。
村口枯井突然喷出黑水,水面上浮现出七具女尸,她们的腕间银镯连成北斗,正缓缓朝我漂来。
我后颈的玄鸟印记突然发烫,掌心的星点逐一亮起,在晨光中投下七道棺影 —— 原来所谓的 "七魄归位",不过是更大诅咒的开始,而我体内,还藏着第七口棺材,里面封着的,或许才是真正的、不该存在于世上的阴命人。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