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雪还没停,天刚蒙蒙亮,张桂兰就堵在了林卫东和赵晓梅的房门口。
她穿着件洗得发硬的蓝布棉袄,手里攥着个旧布包,见门开了,没等两人说话,就把布包往赵晓梅怀里塞:“赶紧穿衣服,今天必须去乡卫生院,要是查出来是你的问题,你就别再占着我们林家的窝!”
赵晓梅抱着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搪瓷缸,心里一阵发紧。
她看了眼林卫东,男人正揉着眼睛,眼下的乌青是昨晚辗转难眠的痕迹。
林卫东对上她的目光,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对张桂兰说:“妈,大年初一去医院不吉利,要不……过两天再说?”
“吉利?
她让我们老林家断了后,还有脸说吉利?”
张桂兰拔高了声音,唾沫星子溅在地上,“今天必须去!
你要是护着她,就是不孝!
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胳膊肘往外拐的!”
林建国在一旁咳嗽着走出来,手里拿着个烤得半焦的馒头,慢悠悠地说:“去吧,查清楚了也好,省得街坊邻居说闲话。”
他的话轻飘飘的,却像块石头压在林卫东心上——父亲永远这样,看似中立,实则永远站在张桂兰那边,默许着她的所有刁难。
林卫东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帮赵晓梅找衣服。
赵晓梅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涩,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不护着她,只是在“孝”字面前,他的护佑太无力了。
去乡卫生院要坐半小时的拖拉机,寒风裹着雪粒子往衣领里钻,赵晓梅缩在角落,把脸埋进围巾里。
张桂兰坐在她旁边,一路上没停过嘴,一会儿跟同车的人抱怨赵晓梅“不下蛋”,一会儿又说自己“命苦”,话里话外都在把赵晓梅往难堪里推。
赵晓梅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只能死死咬着唇,不敢反驳一句。
到了卫生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中药混合的味道,冷清得很。
张桂兰拉着赵晓梅首奔妇科诊室,把她往医生面前一推:“大夫,你给她好好查查,看看她是不是不能生!
结婚两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老林家可不能要这样的媳妇!”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大夫,推了推眼镜,看了眼局促的赵晓梅,又看了眼气势汹汹的张桂兰,皱着眉说:“先去做个B超,再查个激素,男方也得查。”
“查他干什么?
肯定是她的问题!”
张桂兰指着赵晓梅,语气笃定,“我儿子身体好得很,肯定是她这肚子不争气!”
“妈!”
林卫东忍不住开口,“医生说查就都查,别在这儿闹。”
张桂兰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但脸色依旧难看。
赵晓梅拿着单子去做检查,B超室里的探头冰凉,贴在肚子上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医生看着屏幕,轻声说:“***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宫寒,调理调理就行。”
赵晓梅心里松了口气,可这份轻松没持续多久,就被张桂兰的声音打破了。
她刚走出B超室,就听见张桂兰在走廊里跟一个护士嚷嚷:“我就说她有问题吧!
宫寒?
那就是不能生!
我看她就是个扫把星,克得我们老林家断子绝孙!”
“不是的,医生说调理调理就行……”赵晓梅小声辩解。
“调理?
调理两年了也没见你怀上!”
张桂兰伸手推了她一把,赵晓梅没站稳,踉跄着撞到墙上,胳膊肘磕得生疼。
林卫东赶紧上前扶住她,对张桂兰说:“妈,你别太过分了!
医生都说晓梅没问题,是我的问题!”
这话一出,走廊里瞬间安静了。
张桂兰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地看着林卫东:“你的问题?
你胡说什么!
我儿子身体这么好,怎么会是你的问题?”
“是真的,上次去城里医院查的,医生说我有点弱精。”
林卫东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些,可看着赵晓梅通红的眼睛,他实在不忍心再让她受委屈。
张桂兰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她指着林卫东,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撒起泼来,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养个儿子竟然不能生!
我们老林家要断后了啊!
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害的!
要不是你,我儿子怎么会这样!”
她一边哭,一边指着赵晓梅,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她身上。
周围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赵晓梅心上。
她站在原地,手脚冰凉,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林卫东想把张桂兰扶起来,可张桂兰死活不起来,还在地上打滚哭闹。
最后还是林建国赶过来,拉着张桂兰的胳膊,沉声道:“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赶紧回家!”
张桂兰这才止住哭,被林建国拉着,骂骂咧咧地往外走,走的时候还不忘瞪赵晓梅一眼:“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林卫东看着赵晓梅,眼里满是愧疚:“晓梅,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赵晓梅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她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可还是觉得冷,那种冷从骨头里透出来,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刺骨。
回去的路上,张桂兰没再说话,只是脸色阴沉得吓人。
林卫东想跟赵晓梅说点什么,可看着她苍白的脸,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拖拉机在雪地里颠簸着,赵晓梅靠在林卫东肩上,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雪景,心里一片茫然。
她原以为查清楚问题就好了,可现在才知道,在张桂兰眼里,就算问题在林卫东身上,她也永远是那个“罪人”。
回到家,张桂兰把自己关在屋里,没出来吃饭。
林建国坐在桌前,闷头喝着酒,偶尔看赵晓梅一眼,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林卫东给赵晓梅夹了块带鱼,轻声说:“快吃吧,别饿坏了。”
赵晓梅拿起筷子,刚夹起一块带鱼,就听见张桂兰在屋里喊:“林卫东!
你给我进来!”
林卫东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走进了张桂兰的屋。
没过多久,屋里就传来了张桂兰的哭声和林卫东的辩解声。
赵晓梅坐在桌前,看着碗里的带鱼,再也没了胃口。
她知道,这场由原生家庭引发的战争,远远没有结束,而她和林卫东,还得在这泥潭里,继续挣扎下去。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老筒子楼盖得严严实实,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困住了里面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