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代价林薇冲进医院重症监护区走廊时,雨水的冰冷早己被胸腔里滚烫的狂喜蒸发殆尽。
缴费窗口前,她几乎是颤抖着将那张显示着天文数字入账的银行卡递了进去。
当工作人员确认无误,打出一张盖着红章的缴费凭证时,她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像是攥着整个世界。
父亲有救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强效的强心剂,让她苍白疲惫的脸上焕发出近乎燃烧的光彩。
她隔着ICU厚重的玻璃窗,看着里面连接着各种仪器的父亲,无声地流泪,嘴角却高高扬起。
那一刻,巨大的幸福淹没了她,仿佛之前在那间诡异当铺里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为了换取奇迹而做的、微不足道的噩梦。
几天后,父亲的手术非常成功,转入了普通病房。
林薇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喂水擦身,事无巨细。
看着父亲日渐红润的脸颊,听着他虚弱但清晰的声音,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心。
那笔从天而降的巨款,解决了所有现实的后顾之忧。
画廊的签约虽然暂时搁置,但经纪人来过电话,表示理解她的家庭变故,愿意等她“调整好状态”。
生活,似乎正朝着光明美好的方向疾驰。
首到父亲出院回家休养的那个周末。
为了庆祝父亲康复,也为了犒劳自己紧绷了数月的神经,林薇破例允许自己走进那间狭小的、被她称为“避难所”的画室。
画架上,还放着那幅被画廊看中、却因家庭变故未能完成的半成品——一幅描绘旧港区雨夜霓虹的丙烯画。
色彩浓烈而压抑,是她内心绝望的投射。
她拿起画笔,习惯性地调色,动作流畅,肌肉记忆精准无比。
沾满颜料的笔尖触碰到画布上那片等待填补的灰暗雨幕。
然而,就在颜料与画布接触的瞬间,一种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空洞感攫住了她。
没有期待中的、熟悉的悸动!
没有色彩在眼前舞跃的兴奋!
没有那种灵魂随着笔触倾泻而出的酣畅淋漓!
画笔在手中,仅仅是一件工具!
画布在眼前,仅仅是一块等待涂抹的平面!
那些曾经让她痴迷沉醉的钴蓝、茜红、柠檬黄,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物理属性——这是蓝色,那是红色,仅此而己。
她试图回想创作这幅画时那种近乎自虐的宣泄***,却像在回忆一个陌生人的故事,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罩子。
她强迫自己画下去。
笔触依然准确,构图依然合理,甚至因为没有了情绪的干扰,显得更加“完美”和“技术流”。
但林薇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死掉了。
这幅画,没有了灵魂。
就像一具被精心打扮却没有呼吸的躯壳。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迟来的、尖锐的恐慌猛地刺穿了她的心。
她踉跄着后退,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她看着自己沾满颜料的手指,曾经这是她最珍视的、创造美好的武器,此刻却只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陌生。
她冲到水龙头下,疯狂地冲洗双手,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皮肤,却冲不走心底那片巨大的、名为“失去”的荒漠。
原来,典当的代价,不是立刻显现的剧痛,而是像缓慢的毒,在生活看似恢复平静后,才一点点腐蚀掉你赖以生存的光。
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守护亲人的满足还在,但更深的地方,却沉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茫然。
那是对未来失去色彩的恐惧。
她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在寂静的画室里回荡,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解忧当铺内,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
只有烛火无声摇曳,光影在无数封存的契约间流转。
柜台后,沈烛依旧慵懒地倚在藤椅里,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姿态闲适。
然而,她的目光并未落在书页上。
在她面前的空气中,悬浮着一面水波般荡漾的、半透明的光幕。
光幕里,清晰地映现出林薇画室里发生的一切——她拿起画笔时的期待,落笔时的僵硬与空洞,画笔坠落时的惊慌,以及最后在水龙头前看着自己双手,那种从灵魂深处溢出的绝望与茫然。
沈烛静静地看着。
脸上那抹习惯性的、似笑非笑的弧度淡去了,只剩下一种深海般的平静。
没有得意,没有嘲讽,甚至没有明显的同情。
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冷酷的了然。
仿佛林薇此刻的痛苦,不过是无数类似剧本中,又一次精准无误的重演。
“看,”她轻轻开口,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又像是在对身边那盏亘古长明的琉璃灯诉说,“代价永远不会缺席,林薇小姐。
它只是选择在最‘合适’的时候,敲响你的门。”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书页边缘,那里记录着一段关于“天赋剥离后遗症”的古语描述,与林薇此刻的状态惊人地吻合。
她关闭了光幕,影像如同水汽般消散在空气中。
当铺内重归寂静。
沈烛的目光投向货架深处,林薇那份契约所在的格子。
暗沉的皮质卷轴安静地悬浮着,在周围千奇百怪的典当物中,毫不起眼。
“阿七。”
她唤了一声。
门边的阴影里,如同融入背景的灰色雕像轻微地动了一下。
阿七无声地走到柜台前,微微垂首,姿态恭敬,眼神依旧空洞无波。
“记录编号‘丙寅七三’后续反馈:典当物‘绘画天赋与热爱’,代价显现滞后性,强度……中等偏上。
主体反馈:情绪崩溃,存在意义动摇。”
沈烛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物品的日常维护报告,“纳入‘代价观察序列’,常规频率追踪即可。”
阿七的头颅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他没有任何言语回应,只是转过身,走向货架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一个看似普通的黄铜罗盘镶嵌在木架上。
他伸出略显僵硬的手指,在罗盘边缘几个特定的凸起上,以一种非人的精确速度快速点按了几下。
罗盘中心的指针微微颤动,随即归于平静。
一道无形的信息流,己被注入当铺庞大的记忆与观察体系。
做完这一切,阿七重新回到门边的阴影里,恢复成那尊沉默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