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疯了。
不是那种江南梅子时节缠缠绵绵的恼人雨丝,是北方夏末特有的、带着一股子蛮横戾气的倾盆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柏油路上,溅起一片片浑浊的白烟,又被车轮粗暴地碾碎。
整个世界泡在水里,闷得像个巨大的蒸笼,霓虹灯的光晕在湿透的夜色里晕染开,扭曲变形,活像一张张淌着油彩的鬼脸。
陈莽缩在廉价外卖冲锋衣里,湿透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冰凉黏腻。
胯下的电动车喘着粗气,前轮碾过一个深坑,脏水“哗啦”一声泼溅上来,几乎糊满了裤腿。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声音被淹没在狂暴的雨声和引擎的嘶鸣里。
手机在防水袋里嗡嗡震动,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
新单:城南,永胜路,废弃的“鑫隆机械厂”后门。
备注:放门口,别敲门,现金结。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湿透的脊椎爬上来。
永胜路?
那鬼地方荒了快十年了,野草长得比人高,野狗都不爱去。
现金结?
这年头谁还用现金?
还别敲门?
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气。
他拧紧眉头,古铜色的脸上,一道深刻的疤痕从左边眉骨斜划到耳根,在惨淡的手机光下更显狰狞。
这疤是当年武馆里争强斗狠的勋章,也是后来一切厄运的开端。
脾气爆,拳头硬,结果呢?
失手打残了挑衅的阔少,被整个行当封杀,像条丧家之犬。
要不是阿坤……陈莽甩甩头,想把那张总是带着点油滑笑意的脸甩出去。
阿坤替他扛下了所有,说是自己动的手,硬生生替他蹲了两年苦窑。
出狱后,阿坤拍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莽哥,好好活着,别犯浑了。”
然后就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再没联系。
陈莽心里那根刺,越扎越深。
去他妈的!
他猛地一拧电门,电动车在积水的街道上甩出一个危险的弧线,朝着城南那片死寂的黑暗冲去。
是刀山也得蹚,这单跑完,今天才算凑够数。
生活这把钝刀子,早把他那点棱角磨得生疼。
废弃的鑫隆机械厂像一头巨大的、腐烂的钢铁巨兽,匍匐在雨幕深处。
锈蚀的铁门半开着,歪歪斜斜,仿佛巨兽咧开的、淌着锈水的口器。
围墙坍塌了好几处,露出里面丛生的、在风雨中疯狂摇曳的野草和扭曲的钢筋骨架。
只有后门附近,一盏孤零零的、接触不良的昏黄路灯,在雨帘中忽明忽灭,投下鬼影般摇曳的光晕。
陈莽把电动车停在路边一丛茂密的灌木后,熄了火。
西周瞬间被无边无际的雨声和黑暗吞噬。
他拎起那个廉价的外卖保温箱,塑料外壳冰冷刺骨。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子往下淌,模糊了视线。
他抹了把脸,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和破碎的水泥块,朝着后门那点微弱的光亮摸过去。
“放门口,别敲门……”他默念着,心里那股不安感越来越重,像冰冷的水蛇缠绕着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