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希打了一夜吊瓶,才感觉好了许多。
走出医院时,天己大亮。
这时,小舅舅打来电话,让她去他家过年。
小舅舅说:“你妈妈不在了,你爸这些年再婚,也顾不上你。
你妈走后,我们就是你最亲的人了。”
唐书希沉默了一瞬。
她能感觉到,当初回去给妈妈办丧事时,小舅舅是后悔的——后悔听了小舅妈的话,没能来见待他如母的亲姐姐最后一面。
那时的唐书希还年轻,总觉得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更为紧要。
即便他们有过错,毕竟是妈妈的亲人,是妈妈在这世上血脉相连的至亲。
他们身上,流淌着与她一部分相同的血液。
于是,她应下了,“好的,小舅舅是吃晚饭吗?
大概几点过来呢?”
小舅舅似乎是问了身边人时间才回道,“你差不多现在过来吧。
你现在不是在云市吗?到我这里刚好可以吃中午饭。
晚上我们要回你小舅妈娘家,只能中午和你聚一下啦。”
他说完似乎有点局促,又补了一句,“如果你晚上要和我们一起去也可以的,我和你小舅妈说一声。”
唐书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小舅舅我就来吃个午饭就行,晚上就不去了。”
挂了电话之后,她想起妈妈在世时曾说过的话:“你小舅舅人不坏,只是他太喜欢你小舅妈了。
当你拒绝了领导千金的追求的,一定要娶你舅妈。
而且看在孩子的面上,一家人总要有人先退一步的,要不然家庭怎么持续下去呢?”她心底最渴望的,其实是留在与妈妈血脉相连的亲弟弟身边,感受妈妈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亲情的余温。
可惜,这想法终究是她太天真了。
妈妈在世时,小舅妈尚且无所顾忌;妈妈一走,小舅妈又怎会好好待她?
敲门后,开门的是小表弟。
他还是个初中生,正值别扭的年纪,勉强喊了声“表姐”,便自顾自看电视去了。
唐书希应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她听见厨房有动静,主动走打招呼,“小舅舅,舅妈,我来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小舅舅看见她很开心的样子,笑着对她说,“书书来啦,什么都不用你干,和你表弟一起看电视去。”
拿过抹布擦擦手,又急忙去看锅里煮着的东西。
小舅妈背对着她,似是没有听见她叫人的声音,也没有察觉厨房多了人一样。
唐书希没有继续在厨房停留,来到客厅找离小表弟近一些的地方坐了下来了。
表弟发觉身边有人,转头看是她,起身拿了一盘水果,“表姐吃水果吧。”
唐书希说完“好的,谢谢”之后,客厅里又只剩下电视机发出的声音。
此刻她觉得自己非常多余,局促不安的漫长等待之后,终于等到了开饭时间。
餐桌上,小舅妈夹了只虾到她碗里,像是勉强挤出一个笑,招呼道:“唐书希,来吃虾,这是我一大早去菜市场买的,可新鲜了。”
唐书希海鲜过敏,亲戚们几乎都知道。
她以为舅妈忘了,便没去接,解释道:“舅妈,我海鲜过敏,谢谢您的好意,我不能吃。”
小舅妈“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脸色瞬间阴沉:“我就说别叫人家来吧!
我这辛辛苦苦做一桌子菜,人家刚坐下就嫌弃!
这过敏那过敏的,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唐书希一时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小表弟似乎也被母亲的反应惊了一下,忙打圆场:“表姐海鲜过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嘛!
没事,我爱吃虾,妈妈给我!”
说着把虾夹走了。
小舅舅这时像才回过神来,忙道:“是是是,你舅妈累了一天,想弄点好的给你吃。
最近事儿多,她忘了你不能吃虾。”
她只能压下委屈,对小舅舅说:“没事的舅舅,都是一家人,我不会计较。”
然后,看见舅舅转头对小舅妈说,“老婆你辛苦了,我们家的大功臣,来,你也吃。”
说着还给她前面的杯子满上酒,舅妈这才笑了起来。
唐书希只觉得心里堵得越发难受,真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早知如此,不如独自在出租屋里随便对付一口,总好过受这份气。
可眼下若是走了,场面更不好看。
离开小舅舅家,她独自在这有许多亲人生活,却无比陌生的小县城漫无目的地走着。
新年的第一天,擦肩而过的人都是成群结队的,边走边交谈欢笑着。
人潮汹涌,唯有她独自穿行。
戴上耳机,点开音乐播放器,指尖划动歌单时,却不经意滑入了声音首播的界面。
唐书希听到一个清冽温和的声音正在介绍自己,“大家好,我是沐之行,如沐春风的‘沐’,‘ 夫君子之行 ’的‘之行’。”
那温润如晨曦微光的嗓音,给人带来了安宁与暖意,瞬抓住了唐书希的心。
介绍完之后,开始演唱了自己的最新的歌曲。
她听着那温和嗓音唱出缠绵悱恻的歌曲,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灵魂深处泛起一阵温柔的震撼。
他一曲终了,她默默点下了关注。
从开播到快结束,他一首唱,她便一首听。
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仿佛被一只温暖无形的手暂时的安抚了。
有人弹幕询问:“过年播这么久,不用陪家人吗?”
沐之行好听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我没有其他家人了。
想着粉丝里或许也有和我一样独自过节的,就用这种方式陪陪你们吧。”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力量,“无论上天给了我们怎样的剧本,都要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
这世上,幸福的人总是相似的幸福,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但无论面对什么境遇,都一定不要放弃自己。”
对不缺关爱的人而言,这或许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语。
但对唐书希来说自母亲离世后,便再未听过如此温和的关切。
这如同命运投下的一束微光。
此刻,他的温柔里有一份是分给她的,而她点上关注的那一刹那,也成了追随他的微尘。
这世上,之所以会产生偶像和粉丝之间的种种牵绊,就是因为太多人现实中缺失的那部分。
只能通过可以带给自己些许慰藉的偶像提供,让她生出一种近乎卑微的奢望:在这被温柔眷顾的世界里也有自己。
沐之行的出现悖论得像首后现代诗:分明是同一时空里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却成了她与世界和解的支点。
总有人质疑这种救赎的荒诞性,可当信徒们能对虚空中拈花微笑的佛陀顶礼时。
唐书希又为何不能从真实存在的声音里寻找自己的救赎?